但当那个男婴渐渐长大,女巫们发现他的身上产生了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变化。他变得暴躁、易怒,有时会抓起石块砸向邻居的大门,有时会扯断小猫的尾巴。他会偷走集市上的苹果与腌鱼,也会悄悄划破别人的钱袋。当有人上门质问时,他又会用小刀在自己身上划开无数道口子,泪如雨下地跪着别人面前祈求原谅。但等那些人心软地走后,他又擦干鲜血,继续我行我素。
“邪神降世”——当时的女巫这么描述他。她们怀疑大地之母曾有一位宿敌,那位宿敌的模样与他几乎一致。那场风暴只是一场前戏,在大地之母的神力消散后,他被送到撒欧丽丝岛,还被赋予了覆灭撒欧丽丝的使命。
在一次恶劣的杀人案发生后,女巫们决定流放他。
在一个阴天,他坐船离开。书中并没有描述他离开后去了哪里,甚至没有写明他是否真的能走出礁石群,抵达一个新的大陆。但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却记载得相当完整。
那是一个诅咒,一个预言。
“我会回来的,撒欧丽丝岛不能将我抛弃,母亲不能将我抛弃。”他说道,“我会回来,以任何你们难以预料到的形态,我又会伴着海浪离开,在你们的逼迫下。但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我的阴影将永远笼罩撒欧丽丝之海陆。”
事实证明,他说得没错,他的确未曾消失。从此以后,撒欧丽丝岛又有更多的男婴降生。女巫们的心中萌生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与恐惧,一场针对“邪神”的研究如火如荼地展开。
她们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试图找到净化或摧毁“邪神”的关窍,但却连一条恰当的规律都总结不出来。她们发现“邪神”的状态也并不稳定,他们有的邪恶至极,有的又天真透顶,一时间一筹莫展。但随着“研究”的继续,女巫们逐渐了解到了完整的“邪神”,她们开始感叹起其简单的头脑与不定的情绪是多么浅显易懂。最后,她们根据这一事实确定了对“邪神”的态度,那就是在监管之下,任由其便。
“邪神”一词不再在《女巫日志》中出现,转而被替换成“男人”。
“男人可以从事除领主以外的任何一项职业,全凭自由。”某一年,女巫们在给领主的谏言中写道。但蕾娅注意到,这条谏言并不完整。有一行字被涂抹掉了,痕迹还很新。蕾娅询问了杰西,杰西告诉她,这是那年叛乱发生时被一个曾经发誓不再回来的男人涂掉的。那行字的内容是:“但由于其天性的缺陷,在体力与智力上皆不完备,建议慎重选择。”
“如果他‘在体力与智力上完备’,”蕾娅嘲笑道,“那他最应该涂掉的是上面那行字才对。”
杰西对此表示赞同。
此后,《女巫日志》上就再没有关于“邪神”或是“男人”的内容,就像那些在另一个世界里不会被写在史书上的女人们一样。他们存在,但又处处不见踪影。第一册的末章定格在一则箴言上,上面写着:“撒欧丽丝岛人是强壮与智慧的造物,无论其将此才智用于何处,邪恶亦或是良善,都是正常且合理的。我们坚定,且永不放弃。女巫为了撒欧丽丝而存在,撒欧丽丝人人皆为女巫。”
合上书页,蕾娅久久不能平息。她明白这本书里想象的部分占多大比例,但她又不自觉地想要去相信那些传说。因为在撒欧丽丝岛,她总是主动的那一个,是被信任的那一个,是被优先选择的那一个。
蕾娅坐在桌前,月光照进屋里,但其光芒却远远不抵眼前的一盏烛火。火苗在蕾娅眼中跳动,她将书收好,吹灭了蜡烛。月光侵占了屋子,蜡烛上一缕青烟飘渺。但蕾娅知道,烛火是烧不尽的,它会被一次次点燃。只要希望尚在,海底亦会有熊熊火焰。
带着对女巫故事的回味,蕾娅躺在床上,闭上了酸痛的双眼。她听到门外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应该是杰西刚刚回来,此前她去给一个满月的女孩赐福。鼻尖又传来焦糊味,混着一抹神似香蕉的果香,霍比的实验还在继续。在高塔之中,有的女巫在挑灯夜读,奋笔疾书,有的在练习格斗,擦亮宝剑。蕾娅想,自己住在这里时,是否也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巫?但在她入住的当天,杰西和霍比早已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