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娅接过吉恩的短剑,看着上头无数个凹陷的小缺口,陷入了沉默。吉恩不会告诉她这把短剑上沾过多少血,却一语道破了她的内心。自离开马勒斯顿的那天起,她就决定要去抗争,而所谓的抗争并不只是让她自己活下去,而是要拿回不被轻易剥夺生命的权利。
“我们与敌人的地位本不平等,恐怕光靠底线,是赢不了的。连我自己都不敢说,我和约瑟芬她们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是绝对有用的,你明白吗?”吉恩耐心地说道。她清楚地知道她们前进的艰难性,她终其一生试图争夺的东西,也并不是所有都能得到。她们总是怀抱着一个个失望去追寻希望,而吉恩不想让遗憾填满蕾娅的内心。
“我明白,我似乎已经开始放弃掉一些无谓的坚持了。”蕾娅长长吐出一口气,将短剑还给了约瑟芬,“不过你放心,罗顿女士,希望之火永远不会熄灭。沉浸在美好愿景里,不是我到西伦村来的初衷。我来不只是为了暂时躲避故乡的恶魔,我还有没有完成的事要做。”
“我明白,印刷事业。”吉恩了然地说道。
“基于印刷之上的事业。”蕾娅说道。
“跟你总是写在笔记本上的那些东西有关吗?”吉恩又问。
蕾娅瑟缩了一下,本能地将手按在了放笔记本的袋子上。她总是将那本笔记本随身携带,和她的小马手链一样,片刻不离。
“你不用对我藏着掖着,约瑟芬都告诉我了,我们都知道你那本笔记本上写的不只是你四处搜集来或是虚构的故事,对吗?”吉恩说道。
“没错,不只是故事。”蕾娅妥协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袋子,“那上面有我收集的所有关于巫术的资料,我的亲身经历、全国各地的案例,拼凑起来的庭审记录,还有可以驳斥巫术的自然科学。”
“我想这应该是一部鸿篇巨著。”吉恩说道,“从前我一直觉得,对抗那些猎巫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以血还血,但我后来发现,这样的做法只能解一时的困顿,不能一劳永逸。约瑟芬告诉我,已经有人开始在审判辩护里引用你的文字了,虽然匿名文章不具有太大的佐证效力,但这是一个好的开端,证明你选对了方向。”
“这还不够。猎巫人是杀不完的,只要猎巫永远有利可图,有名可享,猎巫人和巫师一样,都会被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来。只是人们不在乎受害者大部分都是女人罢了。”蕾娅愤慨地说道,“我曾经有一个老师,她是全世界最善良的人,她支持我,鼓励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但她去世了,死于女巫审判。不,没有庭审,她死在验巫过程中。那些人的行动又迅速又果决。她死的那天,我甚至没有听到她的遗言。”
“约瑟芬说,你时常因为这个而责怪自己,那远比你自己也经历一次女巫审判带给你的伤害要大得多,这也是她求我带你去撒欧丽丝岛最大的原因。”吉恩有些心疼地看着蕾娅说道,“但你应该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我经常梦见她,来到西伦村之后,那个梦也没有停下来过,这事儿好像已经成了我的日常,我已经不再跟瑟琳娜提起了。”蕾娅低下了头,“我梦见她就站在我前方,手里抓着一卷报纸,在对我微笑。但当我满怀欣喜地跑向她时,她就消失了,变成了一根黑色的羽毛。我的脚下出现了一池墨绿色的深水,那根羽毛先是浮在水面上,后又似有千斤重地沉下去。我试图去抓,但每一次,我都没有办法抓住。”
“孩子,你不能这样折磨你自己。”吉恩握住了蕾娅的手,那只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温暖无比。
“同样的事我也经历了一遍,但我却没有死。而我能活下来,是因为约瑟芬和瑟琳娜。”蕾娅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但她们并非无处不在,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的女人死去,就因为这可笑的女巫审判。约瑟芬也跟我说过,她觉得这样做有用,我也是这么相信的。但事实上,我根本不能完全肯定,我不知道谁愿意倾听女人的声音,读一个女人写的、质疑巫术存在的作品。”
“那么你得找到这样一个人。”吉恩说道。
“你觉得我找得到吗?”蕾娅不确定地说道。
“找得到,”吉恩挑了挑眉,信心十足地说道,“但不是在这里,不在西伦村,也不在你的故乡马勒斯顿。”
吉恩的意思是,要找一个手握决定权的人来倾听,尽管那个人可能最终不会同意,但那个人一定要具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