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娅的小腿有些抽筋,倘若此时吹来一阵风,她或许就会因此瘫软下去。但她把双臂放在面前的台子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能倒下。”她告诫自己,至少这次她的脑袋异常地清醒。接下来,无论杜利亚先生再问蕾娅什么,她都没有回答。或者说,她回答的都是她的自言自语。
“你还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吗?”杜利亚先生问道。
“谁在地狱里舞蹈?谁在行魔鬼之事?”蕾娅说道。
“你还不打算在认罪书上签下你的名字吗?”
“梅丽尔为我煮过一种草药,专治咳嗽,那种药草长得特别像野猪的尾巴。”
“从两次庭审的情况来看,你已经无从抵赖。”
“倾听自然的不是你,延续生命的也不是你。”
“如果你坚持抵抗,那么罪加一等。”
“渡鸦身上一共有几根羽毛?”
“这个女巫聋了,或是疯了,她可能正在苦思冥想新的诅咒用于对付我们。”
“蕾娅不是女巫!”
“闭上你的嘴,加拉德小姐!你这个女巫的同伙,不要以为你坐在旁听席就没事了!”
“闭上谁的嘴,先生?”蕾娅终于抬起头,向一旁看去。她布满血丝的双眼首先看到了正在折叠沾染血迹的手帕、面无表情的乔治,其次才是如野兽般喷着唾沫、慷慨陈词的杜利亚先生。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杜利亚先生奸笑道,“你不甘心吗?”
“我们对‘甘心’这个词的定义应该截然不同。”蕾娅说道。
“嚯,你的耳朵修好了?”杜利亚先生故作惊讶地拨弄了两下自己的耳垂,嘲弄地说道,“还是说你的新咒语已经研究出来了?”
“我的新咒语研究出来了。”蕾娅提高了音量,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一款相当具有指向性的咒语。任何一个曾经在这里、在其他地方伤害过无辜者的人,任何一个不心怀愧疚的猎巫人、法官和牧师,都会在神明和恶魔的共同见证下,献出自己肮脏的心脏。他们的肉-体也许能装进棺材,埋进黑土里,但他们的灵魂将永远无法被赦免,永远徘徊人间,亦或是被灼烧和撕裂。就算我死了,也无人可以逃脱。”
话音刚落,听到这些话的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蕾娅“施咒”时的目光之坚定、言语之决然,更让他们对其女巫的身份深信不疑,但此时更大的恐惧已经代替了愤怒,钻入了他们的心海。忐忑与忧惶如蚂蚁般爬满四肢,焦躁与恐慌似针尖般刺痛双眼,悬吊在檐下的冰柱变成了头顶的利刃,只等春风化雪时坠落在他们胸口。
在他们的推动或见证下,二十个“女巫”在这片土地上死去,而他们在第二十一个时,才开始担心,谁会率先品尝到诅咒的酸楚与报应的苦涩。人人手上都拿着一个黑色的布袋,但他们看不见,也摸不着,更不知道这个布袋什么时候会套在自己头上。从此以后,黑色布袋将不专属于女巫。
“装神弄鬼!果然毒蛇的嘴里吐不出良善的话!”虽然嘴上这么骂着,但杜利亚先生还是本能地畏怯了半秒,“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女巫了?”
“如果我成为女巫能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那么为什么不呢?”蕾娅咬着牙说道。
“听见了吗?有人听见她说的话了吗?”杜利亚先生欣喜若狂地鼓起掌来,“我想大家已经看到了,这场女巫审判的走向已经如此清晰明朗。”
“女巫审判是什么?”望着已经开始迎接胜利的杜利亚先生,蕾娅深感讽刺地摇了摇头,“不过是一堆人胡乱怀疑,一堆人公报私仇。”
“怎么样,小女巫?你的秘密已经暴露无遗,我的意思是,你——”杜利亚先生挥舞着拳头,“已经彻底完蛋了。”
“秘密?”蕾娅眯着眼睛重复道。
她看向杜利亚先生,看向陪审团和法官席,再看向旁听席。
是呀,秘密。每个胸膛里跳动的心,都各怀秘密。他们都希望这些秘密永世尘封,希望那些狰狞的、卑鄙的隐事彻底湮灭。
但蕾娅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如果她注定要直面死亡,那么一切丑恶的东西都别想如冬季的鱼虾般躲在厚厚的冰层下。一个新的渔民在审判所里诞生,她将凿开结冰的河面。
庭审即将结束,在结果宣判之前,他们要求蕾娅公开忏悔罪行。蕾娅同意了,跟他们保证自己会亲口认罪。
对蕾娅来说,这是一次机会,一次双手被缚,但能用言语讨伐所有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