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陪审员个个坐得东倒西歪, 哈欠连天,一些人甚至抖着腿,企盼着这场毫无悬念的审判能尽早结束。他们都是从教区各地赶来的闲人, 对于女巫审判,很多时候只是走个过场, 他们也不必认真听取来自控方和被告的任何证言。
法庭上被撒满不知名的药草,用来驱散魔鬼。蕾娅所站的那一方地上撒得最多。她刚站到被告席上时,感觉自己似乎被扔进了一个煮沸的药罐里。
他们要求站在这里的每一个女人用死亡证明她的信仰,但很多时候,死亡也并不能代表她们无罪。
他们无非是享受这样折磨女人的机会,看着她们痛哭流涕,为了活下去而百般自证,又为了能早日结束噩梦而被迫承认自己是女巫,彻底成为他们脚下的泥土、身边的奴隶。
不论是猎巫人,还是旁听席上的镇民,在听到审判结果的那一瞬间,他们的嘴都会不由自主地咧开,头发兴奋得竖起来,恨不得当场来一段集体舞,因为这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欢愉。
这些镇民已经对猎巫习以为常。这不是游戏中特有的设定,而是在这个时代,无论是谁都可能成为女巫。丈夫举报妻子,儿子指认母亲,兄弟姐妹互相指责。
而这里也早已不是审判所,而是一个屠宰场,人人提起屠刀将战场上的、病床上的怒气发泄到其他人身上。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发泄到一个可怜的女人身上,因为她们是这世上最好欺负的人。
“犯人,报上你的姓名。”等蕾娅站定后,罗伊开口道。他的声音过于嘶哑,以至于蕾娅听见他说话时,都要抬起头确认一下这声音是否真是从他嗓子里发出来的。
“蕾娅·塔维斯。”蕾娅答道。
罗伊疑惑地往蕾娅身边看了看,问道:“塔维斯小姐,你没有申请律师,按照规定,本法庭可以为你指定一位律师。”
“不用,”蕾娅平静地说道,“我自己有嘴,可以为自己辩护。”
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公正的法庭,在场的任何人都不会按照完整的法律程序,给被告人,也就是蕾娅合理的申辩机会。事实上,当被告席上站着一个女巫时,她作为人的权利已经早早丧失了。
“你确定吗,塔维斯小姐?”罗伊提高音量确认道,“这是你的权利。”
权利?
蕾娅不屑地“嘁”了一声,只觉得罗伊说的话十分可笑。
“我确定,先生。”蕾娅肯定说道。
“那么如你所愿。”罗伊瞥了一眼法官席上的西恩牧师,接着说道:“蕾娅·塔维斯小姐,根据我国现行的《巫术法案》,本法庭指控你犯有施行巫术罪和推崇异教罪。你是否认罪?”
“我不认为自己有罪。”蕾娅说道。
罗伊转过身,拿起小桌上一份文件展示给蕾娅看,“如果你愿意在这份认罪书上签下你的名字,承认自己的罪行,那么本法庭会酌情对你进行宽大处理。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认罪?”
蕾娅瞟了一眼那份令人作呕的认罪书,说道:“你再问多少次也一样,先生。我的答案不会改变,我不认为自己有罪,更不会签什么认罪书。”
“你想清楚,塔维斯小姐。”罗伊一字一顿地劝说着,“不要律师,也不争取宽大处理,你之后的道路都会因为你的选择而改变。”
“我正是因为知道这个,才会站在这里。”蕾娅说道,“我不认罪。”
“既然如此,那么就开始庭审吧。”西恩牧师终于开了口。他此时处在整个审判所的最高点,就像一座黑色的大山,睥睨四方。
对于蕾娅,西恩牧师从来没有好脸色。他看蕾娅的时候,眼神里透露着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好像认定蕾娅背叛了神明,也辜负了他的信任,他和他的儿子都是多么急切地想要解救蕾娅,但蕾娅却抛弃了他们。
但在蕾娅看来,他的那点子悲情,不过是一种儒雅的恶毒,一棵用慈悲浇灌的毒草。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审判法庭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甚至不会去细想站在被告席上的女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
女人是需要教化的,他也这样认为。像蕾娅这样经常缺席他布道的人值得怀疑,梅丽尔这样从不缺席的人也值得怀疑。总之怀疑一个女人是女巫,可以不需要理由,也可以到处都是理由。
但他看起来掌握着生杀大权,其实只是个华丽的傀儡。如杜利亚先生一般的猎巫人把他捧上神坛,要他为杀死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提供一个合理的理由。在一场庭审中,当他最后一次敲响小木槌,宣布一个女人的死刑时,真正的恶魔已经进入了他身体,让他那悲悯的双眼染上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