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娅呆坐在原地,任由泥沙侵蚀她的衣裤。泪水流不出来,就像真的有巫术一般,那巫术让她记不起怎么流泪。
瑟琳娜坐在蕾娅身旁,把头靠在蕾娅肩膀上。她们呼吸同频,眨眼的速度也都出奇地慢。
河水静静地流淌着,秋风亦不能再掀起任何波澜,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过了很长时间,蕾娅才开口问瑟琳娜:“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瑟琳娜哆哆嗦嗦地答道,“我来的时候梅丽尔老师已经……唉。”瑟琳娜哽咽住,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捂着脸,开始抽泣。她的哭声很克制,似乎惧怕惊起鸟鸣。
“你知道那封信是沃里安想支开你才故意写的吗?”蕾娅轻轻拍着瑟琳娜的后背。
“我知道,我在亲戚家给你和梅丽尔老师写了很多信,但一封回信也收不到。”瑟琳娜颤抖着,“我一发现就往回赶了,可是、可是——”
她再一次泣不成声。
她们的对话断断续续的,几度进行不下去。
“我不明白,梅丽尔老师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她。”瑟琳娜把双手插进发间,痛苦地撕扯着。
“这个问题的重点并不在梅丽尔老师做错了什么。”蕾娅紧紧握住瑟琳娜的手,防止她伤害到自己,“从前被审判的那些女人,难道她们都是豺狼虎豹吗?”
“那为什么会这样呢?马勒斯顿真的有那么多女巫吗?”瑟琳娜胡乱地抹着脸上的眼泪,“为什么连梅丽尔老师那么好的人都会被当做女巫呢?”
“可能我们得去问问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猎巫人杜利亚先生。”蕾娅讽刺道,“他究竟是以什么标准来判定女巫的?又是怎么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女巫的?《女巫之槌》到底教会了他什么,是如何找到魔鬼的奴仆,消灭巫术,还是给自己的敌人贴上标签,合法地铲除异己?”
“他会来找你吗,蕾娅?”瑟琳娜猛地一哆嗦,坐了起来,警惕地朝四周张望,“马勒斯顿的人都知道,他始终对你怀恨在心。”
“肯定会。”蕾娅确信地说道,“我毫不怀疑他对我的憎恨,但我还是惊讶于他的无耻与残忍。他害死了那么多人,不仅无动于衷,还享受其中。”
“他天性如此吗?”瑟琳娜问道,似乎真的想和蕾娅讨论杜利亚的“性本恶”,“天生就嗜血残暴,麻木不仁吗?”
“这话可不要被他听到了。”蕾娅冷笑一声,“否则他会把这当做对他的夸奖。”
“我以前不明白人为何一朝一夕间就能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蕾娅无意识地瞟了眼蕾娅,“现在似乎有点理解了,大部分的人一直都是这样的,所谓变化,不过是看我什么时候能发现。就像流水,我今天看见的跟昨天看见的不一定是一样的流水,但还是同一条恩杜尔河。”
“我们是要对着恩杜尔河大谈人性与哲学吗?”蕾娅试图调节一下糟糕的气氛,但这并不管用。
“有时正是因为我们谈论得少了,所以才会造成这许多悲剧。”波光粼粼的河面倒映在瑟琳娜眼中,和她的泪珠搅和在一起,“我常常听见男人们谈论战争与和平,谈论人性,交流政见,似乎每个人都是埋没于世间的军事家与哲学家。但我很少听女人们交流这些话题,她们总是问我有没有听说谁家结婚、谁家报丧,或是今天的卷心菜是否比昨天的便宜,或是在送给爱人的手帕上应该绣什么花样。”
“这倒不能怪她们,毕竟她们每天接触到的就是这么些事。”蕾娅遗憾地叹了口气。
“但难道那些男人们就经常接触到战争吗?他们上过战场吗?就连真正去过前线的查尔斯先生都不会像他们那些高谈阔论。”瑟琳娜不解地说道,“但就算一知半解,他们也总有可说的。当我告诉他们油墨与平时用的墨水不能混为一谈时,他们明明没有做过印刷工,却还能鄙视我说正是因为我的狭隘,印刷坊才不能做到开源节流。”
“不懂装懂,正是他们的绝活。”蕾娅说道。
“真希望我有一天也能拥有如此自信。”瑟琳娜说道,“这样就会有人倾听我的声音了。”
听到这话,蕾娅沉默了一会儿,将手里的碎布攥得更紧了些。
“他们想让我们不要说话,”蕾娅咬着牙说道,“但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到,女人也是长着嘴巴的。”
“所以想让人闭嘴,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夺走她的生命。”瑟琳娜又陷入了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