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慢悠悠地站起身,与芊葳一同跪下:“多谢三公主青眼,贫僧见三公主蕙质兰心,慧根深种,定是前世修过佛缘,今生来偿的。”
太后和皇帝还未置可否,静渊便径自打量起芊葳来:“贫僧见三公主神色静若止水,眉眼姝丽,便赐法号,静姝吧。”
“静姝二字,可是出自《诗》中那句‘静女其姝’?”
听到太后的问话,静渊笑而不语。
“佛门本是清净,而这篇诗却是…”
太后话还没说完,静渊竟打断道:“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注1)’太后娘娘若觉得这诗别有深意,那便是有,贫僧若觉得无,那便是无,世间真假有无,本无定论。”
闻言,苏岫暗自窃喜,这怪和尚的脾气也真是古怪,话都被他说尽了,太后再不愿,恐怕也没别的办法,毕竟她还要装出一副礼佛之人的好面子来。
果真,太后默许了此事。
芊葳连年也没在宫中过,连夜便随静渊搬去了济泉寺。
席上觥筹交错,阿谀奉承,实在无趣,苏岫和星鹭对了个眼色,两人都瞧出彼此眼中的无奈。
随后苏岫计上心头,她装作喝醉的样子起身,晃晃悠悠地经过星鹭的桌前,竟将一杯鲜亮的葡萄酒打翻在星鹭的衣裙之上。
星鹭一怔,她还没说什么,苏岫竟先发作起来:“你这葡萄酒摆得太靠外了吧?我这一路过便打翻了!”
苏岫一个劲儿的像星鹭使眼色,可后者就是看不出来,一脸无辜地看着苏岫,让她不忍心再继续发作。
倒是白榆君看明白了她这是故意找茬,便骤然从座上站起来,指着星鹭身边的寒岁道:“你怎么说话呢?本君的人你也敢出言不逊?”
寒岁更是一脸的不知所措,他刚才分明一声都没敢吭。
在皇上和太后的位置只能依稀听到他们这边似乎是吵起来了,内容并不能完全听清。
太后便扬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大年夜的莫要伤了和气。”
苏岫连忙顺坡下驴,拦着佯装还要继续骂的白榆君道:“白榆君喝醉了,我扶着他出去醒酒。”
寒岁也终于机灵了一次,将星鹭扶起来道:“公主的衣裙沾染了酒渍,奴才扶公主去更衣。”
四个人跌跌撞撞地从大殿逃出来,越走越快,走到银辉之下,白雪之上,竟变成了跑。
四下无人,周遭寂静,雪铺在地上,像雪白厚实的毯子,月光洒在上面,闪闪发亮,他们在雪里跑着,相互对视一眼,不由得在大笑起来。
星鹭将雪花扬起来,洒到自己身上还不够,攒成团又朝寒岁身上砸去,力道不轻不重,寒岁抗了几下,终于忍不住还击。
看着两人在雪地上肆无忌惮地打雪仗,公主不像公主,侍卫更不像侍卫,可那一刻,他们是最接近自己的。
白榆君对苏岫笑道:“真有你的。”
“我看你们都坐不住了,便想个法子带你们逃出来。”
白榆君忽而问道:“我听说,这‘瑞雪藏珍馐’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可我看你从宫外回来便闷闷不乐,可遇到了什么事?”
苏岫抬头望着月亮,鼻尖和耳尖都被冻得发红,她径自念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注2)”
随后她又看向白榆君:“你会当皇帝吗?”
白榆君怔愣片刻,随即轻笑道:“你怎么在皇宫里问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那日,我追着那送药人一直到他的住处,那是一个四处透风的茅草屋,屋里点的黑炭,烟极浓,又不暖和,我看见他的老婆孩子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他给我换了药材,又留我吃饭。”
苏岫与白榆君并肩在走着,踩过厚厚的积雪,发出悦耳的轻响。
“我看见他们把冻到一起的丸子放到锅里,那汤很久才变得浓,便又丸子浮上来,我不明白,就问他们,为什么把食材都做成丸子,又放到一起,这样吃味道就都不好了。”
说到这,苏岫自惭形秽地笑了笑:“我问过便后悔了,我在宫里才待了不足一个月,锦衣玉食,山珍海味便把我养得尝不出别人的苦,如果食物富饶充足,便不必非得捣成丸子才能长久储存,我自己吃得饱穿的暖,便以为旁人也是了。”
“嫡公主不知道在冬夜里跪那么久会死人,我也不知道这苦寒的冬天他们该怎么熬过去,因为住在皇城里便不用想这些。”
许久,白榆君看着星鹭和寒岁已经打闹得累了,在远处停下来说话,他看着苏岫,目光还和初见时一般,那样真挚虔诚。
“我并不想当皇帝,但我想有朝一日,天下十九州,皆可如皇城一般,人们不必忍受酷暑之煎,不再承受寒冬之冷,每日过得充实安稳,江山安定,河清海晏,再也没有战火和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