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一到窑厂,苏岫便挑了个细心又耐心的窑工陪着,教他如何让瓷土成型,如何画上喜欢的花样。
苏岫在一旁看着,也起了兴致,自己动手学着捏,可她在手工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梳发髻梳不好,捏瓷土也捏得四不像。
她本想捏只小狼,可越捏越想只狗,便只能在狼嘴上下功夫,总要威风霸气一点才像狼,最后只捏成了个青面獠牙的疯狗。
丑得连她自己看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不禁幻想起来,如果把这个小家伙摆在白榆君的帐中会怎么样。
小世子玩了一会儿也没了耐心,身上手上都沾了瓷土,还跑过来拉苏岫的手:“安姨娘!我饿了,想吃点心。”
苏岫也不嫌他,只笑着:“好,安姨娘去给你找。”
官窑本是慎王没反之前向皇帝讨来的肥差,慎王举家迁到别苑暂住后,官窑的事便归了王妃协理,平日里查账征收都是王妃和李夫人与督窑官交接。
李夫人的翠居旁就是别苑的一个小门,从小门直通官窑很是方便,苏岫从官窑出去,没几步的路就到了翠居。
“李夫人,你正忙着吗?可不是我有意吵你,是怀儿闹着要吃点心…”
经过这么多日子,苏岫已经和李夫人还有王妃有了些情谊,进出彼此的院子也不必再拘着礼,她一边走进去,一边说着话,直到经过堂屋,看见卧房里的一幕,她便顷刻失了声。
只见那房梁上摇摇晃晃着一根粗绳,绳上挂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夫人。
她梳着出嫁前的垂云鬓,头戴素钗,略施粉黛,着一身水青色襦裙,清水芙蓉一般,那双往日里温柔似水的双眸,此刻正微微阖着,一副沉静安详的样子,若不是看见那脖子上触目惊心的紫红勒痕,定以为她还睡着,且做了好梦。
丫鬟见苏岫过来,泡好了茶推门进来,接着便是杯碎茶泼,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嚎。
苏岫比她要冷静许多,一来是苏岫已经见过许多死人,心中再如何悲恸,身体也已经麻木,二来李夫人确实算其中表情最平和,离去最安逸的了。
李夫人被抱下来的时候,身子已经僵硬,想来是走了许久,那丫鬟如丧考妣,悲痛失神,只念叨着:“夫人说,要在屋里对账,不让旁人进来,我…我便一直没敢打扰…”
苏岫看见那狭小书房的案上摞着已经对好的账本,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天以来,李夫人一直交代这些,嘱咐那些,连怀儿的发髻也放不下。
账本一侧还散落着几页纸,苏岫走过去看了看,那上面笔墨已干,是李夫人抄写的诗词,只有一句顿笔颇多,笔画浓重得支离破碎,尤为醒目。
薄情少年如飞絮。(注)
那是说张生的一句诗,《西厢记》本由《莺莺传》改编而成,本是悲剧,字里行间,痴男怨女,为情为爱,尝尽酸楚。
后人心有不甘,才改成了如今的团圆结局,而李夫人的一生便被囿于最初的结局中,终不得脱身。
苏岫将纸张攒起来捏在手里,直到指节泛白也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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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出自毛滂的《调笑转踏》
第15章 逃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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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李夫人是在别苑过世,慎王不在,王妃身怀六甲,又惊骇过度,难以操持,丧仪便只能草草了事。
棺椁停在那里,找几个和尚念了半夜的经,苏岫陪着小世子跪在堂前守灵,经文与晚风丝丝缕缕地吹在耳畔,吹得人昏昏欲睡。
小世子那张还掐的出水的嫩脸蛋上还挂着泪珠,靠着苏岫半睡半醒,却听见院墙外一声尖鸣。
“年不是都过完了,怎么还有爆竹…”小世子惊醒,揉了揉眼睛,不待他说完,周遭便尖叫声四起。
只有年幼而不谙世事的孩童才以为那是新年的爆竹,而其他人都意识到了战火的来临。
和尚身着袈裟,却早已没了持重,佛珠也扔下不管,只顾着奔走逃命,丫鬟小厮也纷纷逃窜,只见后门刚被一人推开,就有乱箭飞射进来,直中那人心胸,血溅高墙。
有穿着甲胄的士兵闯进来,像是官府的人,他们既然已经打到别苑,怕是慎王那边也凶多吉少。
苏岫抱起小世子躲到矮墙边上,眼见着这些官兵闯进来,这偌大的别苑,他们要杀要烧,要抢要掠,怕是也要一阵子功夫。
也不知王妃那边如何了。
“父王…父王会来救我们吗?”
小世子一开口,苏岫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小祖宗,你先别出声。”
苏岫一早见过这阵仗,就在她和小世子差不多大的时候,她失了全家的性命,说来还是一路人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