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跟了过去。蔷薇香气来自一家香药店铺,店主是一个大食商人,面前摆了只琉璃缶。那琉璃缶甚至并未打开,缶口用蜡密封着,仍是香气馨烈。店主正向一位妇人介绍:“大食的蔷薇花与中土的不同,气味馥郁。为了这一缶蔷薇水,要蒸几百上千斤蔷薇花瓣。整个长安,不,整个大唐,都没有更香的蔷薇水了!洒几滴在衣袂上,过了十几日,香味仍然不散。”
那位妇人年约五旬,穿着锦半臂和小袖衫,配一条碧罗裙,衣衫式样寻常,但面料精美,做工细致,显然是出自朱门绮户的高贵女眷才有资格穿用的。她端详着琉璃缶,笑道:“委实是好物,只是……”转头似乎要问婢女什么话,却忽然变了脸色:“我、我有些气短——”
她伸手抚着胸口,呼吸越来越急,又是咳嗽又是喘息,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衣料,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显见得呼吸十分艰难,越喘越是费力,脸色逐渐发青。
变起俄顷,挤在店里看热闹的几个人都吓住了,纷纷退了出去:贵人家的女眷在这里出了事,他们也怕惹上麻烦。店主惊慌不已,一叠声道:“我去叫医人来!”
“快将车拉进巷子里来,送娘子去寻医!”两个侍女连忙吩咐候在店外的车夫。
这时贵妇人的神情已经痛苦到了极点,身体也微微蜷缩起来。我忍不住上前两步,指着那只琉璃缶对店主道:“你且将蔷薇水带走,走得越远越好!”
店主怔了一下。我催他:“快拿走!”
他连忙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琉璃缶,出了店门。我扯过店里的一架胡床,放在外面路边,反手关上了店门,对侍女道:“且勿挪动你家娘子,只扶着你家娘子坐下。”
侍女们愕然看着我,我急道:“危急之际,还要在意什么仪容!”
——胡床形制类似后世的马扎,直接坐在胡床上的行为,以时人的标准来说过于粗俗随便,贵妇们大多无法接受。想了想,我也理解这种心理,于是又几步蹿到隔壁的衣肆,取了一顶女子的帷帽给贵妇人戴上,遮住她的脸。
侍女们如梦初醒似的,将贵妇人扶着坐下。
我让侍女站在贵妇人身后,扶着她的腰背,让她身体得以放松,自己则蹲在她面前,隔着帽沿垂下的薄纱和她的眼睛对视,引导她控制呼吸频率:“娘子,不必惊骇,以鼻吸气,再从口中呼出。吸、呼、吸、呼——”
贵妇人平静了几分,紊乱的呼吸渐趋平稳,身体的颤抖也渐渐止住了。我又从旁边的店里讨了碗水,递给她:“慢慢喝,喝两口。”
过了一刻钟,贵妇人差不多完全恢复了正常。她由侍女搀扶着,起了身,说道:“小娘子活命之恩……”
她的声音还很沙哑,我不顾礼节,打断她:“娘子不要说话,回家好生将养罢。”
侍女们对望了一眼,先后道:“多谢小娘子救治我家主母。”“小娘子可知我家主母这是什么病症?”
“救治两字不敢当。纵使我不插手,你家娘子多半也能好转,我不能以此居功。”我摇了摇手,“至于病症,我不是医者,不敢妄言。不过,以我观之,也许未必真有什么病灶,也许……只是你家娘子嗅不得蔷薇水的气味,与之相斥而已。”
有些香水香料能够引发过敏和哮喘,这在21世纪不是冷门知识。我以前有个同学就是如此,症状和这位贵妇一模一样。只要离开过敏原,这种症状一般可以自主缓解。所以,我试着撤走过敏原,再引导她调节呼吸,让她喝水以平复情绪,果然奏效。
说来,也怪大食的蔷薇水太纯正馥郁。
“蔷薇水?嗅不得蔷薇水的气味?”贵妇人听了我的话,语气里透出几分惊愕。
“是。有些人嗅到蔷薇水,轻则咳嗽流泪,重则难于呼吸。”
贵妇人沉思了一会儿:“原来如此。那可有什么法子吗?”
这问题问得奇怪。她就这么执着于蔷薇水吗?贵人们的思维方式,我一个穷人无法理解。我道:“没有旁的法子。娘子只能改用别的香料。”
“改用别的香料。”贵妇人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们还要问我姓氏和住址,我赶紧谢绝,溜去找崔颢了。
崔颢才买完饼,听了事情的始末,沉默片刻,问道:“你可曾将你姓字说与他们?”
“不曾。”
他松了口气:“阿妍,以后遇见这样的事,休要轻易插手。”
“……嗯。”
“西京的贵人多,烦扰也多。救好了,贵人未必承你的情。若是未能救好……”他没说下去,我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