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青卷白云:女翻译与王维+番外(86)

作者:青溪客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是你带了我从姊进王家。若是皇帝知道了这事,朝廷户部尚书之死的重责,九娘怕是担不起罢?而裴公却将此事完全压了下来,没漏出半点风声。裴公爱女之情,真是令人感心动念。”绮里不咸不淡地评论道。

这是想威胁我?用裴家这个“秘密”,威胁我帮她做事?

“你想多了。”我嗤了一声。盘坐久了,双腿发麻,我轻轻按揉小腿:“父亲当然爱护我,但他毕竟没有只手遮天的权焰。不上报此事,说到底……是王晙自己的决断。”

绮里的瞳孔骤然缩小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继续揉着小腿,偷偷瞟了眼两尺外的一架胡床,那是我手边最接近武器的东西了,“王晙死前,给长子王珽留了话,‘一切不必追究,只管如常发丧落葬’。”

她的衣袖猛烈地扫过食案,酒壶和杯子尽数摔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开去,酒液浸湿了一小块地毡。邸店的隔音很差,隔壁的客人在睡梦中发出不满的咕哝声。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绮里咬着牙,压低了嗓音。

“他凭什么摆出一副谅解的姿态?我也觉得。他在兰池州杀了三万五千胡人。”我叹了口气。

这一刻,我说的是真心话。王晙是去平叛的,没错;王晙杀人,是为了所谓的北境和平,也没错;但是,三万五千条性命,难道是靠着“让仇怨到我为止罢”的逻辑,就能轻松翻篇的吗?

绮里死死盯着我,表情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显得狰狞无比。

我又咽了口唾沫,问道:“康九娘……近来好吗?”

“我不清楚。她报了仇就走了。”她不耐烦地说。

“她的仇……”

“她是我的从姊。我伯父也死在王晙的刀下。”

“我不能为你做事。”我低了眉眼,望向她掣着短刀的右手。那只手瘦削有力,指间还残留着一点日间抄诗时染上的墨迹。“但我许诺,我不会将你的事告诉任何人。”

绮里发出一声冷笑。

“包括李青莲。”我顿了顿,“你有你喜欢的诗家,我也有我喜欢的诗家。在我眼中,叛唐,不是叛大唐天子,而是……叛他。所以,我做不到。”

烛花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许久,绮里伸手推开了窗扇,银白的月光立刻洒了进来。

“记住你说过的话。”她翻身一跃,跳出窗外,身姿在月光下分外轻灵。

敦煌的寒风里,只留下这样一句话。

我捂住胸口,张大了嘴,无声地喘着气。直到冷风将我全身吹了个透,我才颤抖着站起来。袜子踩在被酒水打湿的毛毡上,寒湿入骨,我打着哆嗦,一步步挪到窗边。新月已隐入了云里,尘世里一片黯淡。暗蓝的天穹下,唯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报仇归报仇,但,引起战争,就是错了。抱歉,我不会遵守承诺的,我对着这浓黑如墨的人间说道。

第二日一早,我取了崔希逸让我帮忙查案时给我的手书,去寻敦煌县令,请县令以有重金失窃的名义,检查敦煌各个城门的出入人员,又派人在城中搜捕。但敦煌是边关重镇,各族混居,管理困难,就如长安的西市一般,能够藏污纳垢的地方相当不少——我刚穿越时没有户籍,便混在长安西市——更何况绮里外语流利,可以随便寻个隐秘的安身所在,我不能抱太大希望。

我带着县令派给我的士卒,在敦煌外族聚居的坊里,一家家问过去,问得舌敝唇焦。花了近十日时间,仍是一无所获,敦煌县令也未寻到绮里。可见,绮里大抵那日早早就离了敦煌。

我本与王维约了一月便回凉州,这日见实在耽搁不得了,便准备踏上归程,打算请崔希逸派下人手,在整个河西搜捕绮里。敦煌县令派来保护我的士卒笑道:“郁小娘子来一回敦煌不易,何不去一趟阳关与玉门关走走,开阔心胸?”我虽心情郁结,还是点头同意。

玉门关和阳关这两座关城在唐时都不小,不像在21世纪时只余遗址。因着那句“西出阳关无故人”,我对阳关更为留意。现在普通民众不能像后世那样随意登上关楼,我便只好站在关内,望着关城门外一望无垠的大漠。

唐朝的阳关,还没有21世纪那座可笑的王维塑像。关口秩序井然,守关士卒仔细查验来往的商队与旅人的“过所”文书,在文书上画上记号,允准对方出城或入城。

一支出城的龟兹商队中有个年纪尚幼的孩子,他似懂非懂地问母亲:“阿娘,出了城,我们便再也不能回到长安了吗?”母亲温柔道:“待你长大了,还是可以再到长安的。”孩子哭了起来,叫道:“我不要走!长安有好多好吃的,有槐叶冷淘,有樱桃饆饠……”母亲抱住他,哄道:“可是关外亦有广阔的天地呀。我们龟兹的歌舞是天下最美的,待得回了龟兹,你便可以每日听到世上最美的歌声,见到最动人的舞姿。无论长安还是龟兹,都有极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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