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长安的春夏原是极美的,然秋日时玉宇澄清,爽气袭人,终南山上树叶或黄或红,亦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安重璋道:“除却美景,长安城中更有人文之盛。西域的金桃盛在侍女捧上的银盏之中,小娘子们用两市妆肆买来的胭脂装点双颊,西市有人卖艺,吞火射箭,走绳顶竿,诸多花巧无所不用,待到上元赏灯之夜,更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游人如织,金吾不禁。长安除了最美貌的女子,最威严的君王,还有最卓荦的才子,最优异的诗人。我记得我少年时读到卢照邻的《长安古意》,心中震撼无极:‘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南陌北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好一句‘佳气红尘暗天起’!当真写尽西京风流。”
我听他言语之中描绘出一幅长安美景,微笑道:“改日安郎若到长安,我愿带安郎游慈恩寺、终南山,并引安郎见见几位极好的诗人。”
安重璋双眸忽地迸发精光,厉声道:“可叹长安美景如斯,小娘子怎忍心见它一朝毁于叛军铁蹄之下?”他手扶桌案,探身而前,一张英气逼人的脸离我只有半尺之遥。
“——小娘子,你告诉我,什么是‘安史之乱’?!”
[1]中使、中贵人指宦官。
第29章 奈何无计拯倾颓
我大惊,骇然道:“你,你怎会知道安史之乱……你……你明明……”
你明明是古人,不是穿越者!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丢到我面前。
——正是那卷清人赵殿成注的《王右丞集笺注》。
我拿起书,讷讷道:“你……你……”
“不错,我读了此书。”安重璋顿了顿,俨然对于把这种装帧形式称为“书”不大适应:唐朝传世书籍多赖手抄,且多为卷轴装,连线装书都尚未出现,遑论一本20世纪出版的钤印平装书。
“书中的注训提到,安史之乱中,叛军攻陷两京,安禄山在洛阳自立为帝。”
我心中惊涛骇浪不住翻涌,嘴唇颤抖,额头汗水渗出。
安重璋肃然道:“如今雕版印书只印佛经,清晰如此书者,我尚是首次得见,且这书中述说许多未来之事。郁小娘子,你究竟是何人?”
我此时竟不知是忐忑,是惶恐,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世间,终于有一个人和我一样知道了那场终将到来的巨大叛乱,那场几乎毁了唐国国运的叛乱,那场被称为中国历史的转折点之一的叛乱。
这世间,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分享我的惊惶,我的担忧。
我泪水流洒,竟不觉伸出双手,握住了安重璋的手。那是一只握刀舞剑、按辔控缰的手,沉稳厚重,与王维、崔颢等人握惯了毛笔的手自是不同。
这只手,能够拯救这个国家吗?
安重璋反腕握住我手,沉声道:“小娘子休要流泪。既知将有如此大乱,我们精心预备,或可避免此乱。”
我听他言辞之中信心昭然,也多了些勇气,颔首道:“好。依我之心,恨不得早早杀了安禄山这厮。”
安重璋叹道:“杀了安禄山,未必不会再有他人作乱。”
我疑问道:“安郎何以如此说?”
安重璋道:“其一,若是杀了安禄山,圣人自会任命他人镇守幽州、平卢。此人难道便必定不反?其二,杀了安禄山之后,圣人若是改易策略,将原由安禄山所掌之兵分付他人,以分边帅之权,边将手中兵权变少,便再不能如从前一般,随意征讨四夷,边境还要时常为四夷所扰。是以若你我处在至尊的境地之中,也未必能作出更好的安排。”
我毕竟不如他熟知军政,听得此言,只觉甚是有理,不免泄气。
“话虽如此,我们还是应当预先杀了此贼。”安重璋道,“郁小娘子,你在长安不识得可向至尊进言的人吗?”
我苦笑:“我养父便是左丞相裴讳耀卿。但此时安禄山尚只是幽州军中一名偏将,若说他来日必反,有谁会信?况且……”我既知他已读了书中内容,也便顾不得泄露历史了,身子前倾,小声道,“况且圣人后来极为宠信安禄山,若有人言安禄山有反意,圣人便吩咐将此人执送幽州,由安禄山处置。”
“竟有此事?!”安重璋切齿道。
我戚然道:“是。李林甫在时,安禄山有所顾忌,尚不敢反。但李林甫去世之后,无人制他,新任宰相杨国忠又频频进言说安禄山必反,安禄山便以清君侧、诛杨国忠的名义,起兵谋反。”
“安禄山起兵之后,大唐的将领都有何人?为何容安禄山攻陷潼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