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绮里忽地一弯腰,从裙子下面拿出了一把匕首,两步到了张五娘身前,将匕首架在了张五娘脖子上!
张五娘虽擅骑射,但大约对近身搏击所知有限,一下子就被她擒住。台下群众大乱,纷纷向后撤去,眼看就要形成踩踏事故。李适之站了起来:“疏散百姓!”
杨续向楼下诸多军士发出号令。军士们整理秩序,我则忍不住盯着台下的杜甫,看到他平安撤离现场,才松了一口气。绮里倒也不急,只是立在台上,笑吟吟的。直到百姓们逐渐离开,她才扬声道:“节帅既在楼上,可否赐见?”
我对李适之道:“她擒住的,是太常寺张卿之女。”李适之蹙眉,似也觉得此事有些难办,示意我留在楼上,自己则举步下楼。
注释:1.杜甫在开元二十七年游齐赵,北上幽州也是合理的。2.新唐书说杜甫“褊躁傲诞”。3.继续求评论~
第50章 朱紫衣裳浮世重
他走到距离高台数丈的地方,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绮里身陷重围,眼望着台下雪亮刀光、锐利箭矢,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李台主今日为了妾设下此局,妾不胜感激。妾只想知道,台主是如何留意到妾的。”
李适之道:“你在幽州行事甚多,为我手下所察,原也不奇。”略去了我告诉他的部分不提。
“哦。”绮里点头,深深地笑了,“台主想必不知,我是六胡州首领康讳待宾之女。”
她竟然当众自揭身份!我背后一冷,深觉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李适之挑眉道:“去年二月,圣人已下敕令,河曲六州胡受康待宾事牵连而散隶诸州者,听还故土。你既已蒙赦,何以还要作乱?”
绮里冷着声音道:“我父亲当初为王晙所擒,执送长安腰斩。我当时不过七岁,也在围观处斩的人群之中。他半个身子在地上滚动,挣扎了两刻钟,方才断气。唐人与我如此深仇,我岂能置之不理?”
李适之沉默数息,才道:“康待宾起事叛乱,性命不保,也是常理。你身在大唐国中,又喜汉诗,却又要叛唐,不是太自相矛盾了么?”
“汉人可取者,唯有婉转歌诗、精美丝绸二者而已。酒不如草原上的酒浓烈,马不如草原上的马雄骏,人不如草原上的人诚朴。”绮里说。
当着众多军民的面,李适之大概无法跟她纠缠这种民族主义话题,只道:“如今你待如何?”
绮里道:“要我放了这位娘子,也甚容易。台主撤去包围,给我一辆马车,我到城外三十里后,自会放这位娘子回城。若是台主有旁的打算……”她简短地笑了一声,“那年我曾随旧主到蜀地,知道这位娘子是前剑南节度使之女。有这样高贵的女郎为我陪葬,绮里一个唐人眼中的卑贱侍婢、番邦胡女,也算没有白白死去。”
张五娘说话了:“为奴为婢,未必卑贱。你胁迫于我,倒很卑劣。”
绮里没有答话,将刀锋向前送了半寸。一丝鲜血顺着张五娘纤白的脖颈流了下来,张五娘咬紧嘴唇,一声不吭。
李适之的语气寒冷得可怕:“你这般行径,不怕连累你的旧主李白吗?”
绮里目光微滞,随即笑了:“他生于碎叶,长于蜀地,本就算不得你们中原人氏。他在你们汉人的地界,一直不甚如意……若是你们为难于他,我正好请他到草原来。”
李适之沉吟片刻,向军士们一挥手:“放她走!”军士们虽有些不甘,却遵从号令,向后退去。
绮里挟持着张五娘,慢慢走下高台。她一步一步踩在幽州半黑不黄的土地上,溅起细细尘土。我坐在楼上看去,只觉她每一步都走得极缓慢,每一步都踏在在场众人的心上。
秋风吹起,白云流动。寥寥清景,霭霭微霜。秋日的阳光一派安宁祥和,照耀之处却是暗流涌动,杀机潜伏。我看见杨续目中露出杀意,以目光请示李适之,而李适之微微摇头;我看见张五娘眉头紧锁,抿着双唇,步子却迈得稳健;我看见绮里唇角挑起一丝散漫又凄冷的笑意,似是全不在意自己正公然与唐帝国这个庞大的机器对抗。
就在那两个火红的身影要走出军士们包围圈之时,这幽州大地上的明澈晴空中忽地响起两声锐响,一声更比一声迅疾尖锐——
两道响声过后,绮里手中匕首掉落,猛地放开了张五娘,跪倒在地。
她拿着匕首的那只右手,被一支长箭射中,血流如注,而另一支箭射中了她的发髻,使她的头发彻底披散开来。
军士们一拥而上,将绮里擒住。李适之面色并未缓和,肃声道:“是谁不听号令,擅自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