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我抬眸望向远方。幽州治所蓟县,就在后世的北京城西。时序已然入秋,天空明净如一大块琉璃,色泽比起八水环绕、水汽浓郁的长安,蓝得更加深浓。各色鸟儿在槐叶间钻来钻去,倒较炎夏时更活泼。这是郁达夫笔下故都的秋最美妙的时刻,只是唐朝的北京,尚没有后世的红墙碧瓦,城里看去,只是灰蒙蒙的一片砖瓦建筑。我望着这片深浅不一的灰,心中悲欣交集。
这是我的家乡。安禄山与史思明在此经营多年,深得当地人民爱戴,直到元朝,他们二人与安庆绪、史朝义还被人敬称为“安史四圣”,立有祠堂。甚至,到了清朝,仍有朝鲜使者在入京时见到安禄山庙。若我当真杀了安禄山,我的家乡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掩去忧思,问道:“近日阿兄军务繁杂,累么?”安禄山笑道:“阿妹何必为我担心?我自能处分。不过,近日确有一些事,说来与我有些干系。”
我以目光相询。安禄山道:“幽州城里建有两座祆祠,胡人们常去供奉。但近日有人竟在祆祠的神龛中,放了秽物……你也知道,此事于祆教信众乃是奇耻大辱,信众们仔细追查,发现竟是一个奚人军士放的。是以近来军中的胡人军士与奚人军士屡起争斗,我常要前往调停,好不辛苦。”
奚人与胡人向来无甚民族仇恨,那个奚族军士究竟为何要如此做?我皱起眉头。安禄山道:“我们也问了那奚族军士……他只鸣冤不止,说此事绝非他所为。”
我思忖半晌,亦是不得其解,只得笑道:“阿兄快吃——我带来的小食都放得凉了。”
安禄山笑道:“我有数年不曾吃小食了,只是既然这是阿妹亲手所做,我必要吃。”说着掀开食盒的盖子,取了羹勺,一口一口啜饮起来。
啊,太难了。他吃得这么少,就算有一天我能弄到致死性很强的毒药,恐怕也毒不死他。我暗自苦恼,问道:“阿兄为何不吃小食?”
安禄山吃了几口,放下勺子:“我养父张将军嫌弃我太过肥胖,我故而不敢多吃。唉,养父因为牛仙童的事,被贬括州刺史……也不知他现下身子可好。”[1]语中之意甚是恳切。
越接近安禄山,越能——至少在表面上——感到他是一个非常诚恳的人。也许就是这种品质,让人如沐春风,让皇帝对他信任无比。
我觉得,这真是太有意思了。李隆基爱猜忌,多疑心,结果,看起来最诚恳的那个人,将他骗得最惨。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安禄山怒道:“是谁喧哗?”他侧耳听了听,忽然脸上变色,仓皇四顾,指着堂中的帐幕道:“阿妹,快,躲到后面去!”
我怔住了。安禄山尴尬道:“是,是你阿嫂来了……”我顿时明白了,装作惊奇:“我还未拜见阿嫂。阿嫂既来了,我岂不是该当拜会一番?”安禄山急道:“你快进去,她若见到有女子在,是不会听我分辩的……”
我作出恍然大悟之状,凛然道:“只要能方便阿兄,我做什么都是情愿的。”说着依言躲到帷幕后。
有人大步闯入,高声道:“那个贱婢在何处ʟʋʐɦօʊ?”是个女子声音,清脆动听。安禄山赔笑道:“娘子,你怎么来了?我明日休沐,归家陪你,岂不好?”
那女子想来便是段氏。段氏似是见到了桌上的饮食,怒道:“老奴欺我!”哐啷啷几声,将食盒与碗筷打翻在地。安禄山慌忙道:“这是军中的庖厨送来与我吃的,并没有什么女子在此。”
“啖狗粪的老奴,只管胡吣!”段氏大骂道,“现放着贱婢做的食水,你还敢狡辩!张将军不许你多吃,你却肯吃贱婢做的果子!”
安禄山只得重复道:“委实没有什么女子。”
段氏骂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敢抢我的夫君!”说着似是满屋搜索起来,不多时,便走到我藏身的帷幕之前。她猛地掀起帷幕,我便和这位后来的段皇后打了个照面。
安禄山的原配康氏是胡女,这个妾室段氏却是汉人。段氏相貌不错,身段亦甚美,是男子最喜欢的那种身材。她揭开帷幕,打量着我,一时没有说话。我行了叉手礼,笑道:“拜见阿嫂。早听阿兄说过阿嫂,今日一见果然……”
“啪!”一个耳光准确无误地落在我的脸上。
我摸着脸颊热辣辣的,竟然愣住了。
段氏竟然出手打了我?!
从小我父母都没打过我,你段氏又算个什么东西?!
只是这时,在21世纪时看到的那些小说提醒了我,当然,崔十五娘的亲身示范也起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