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
“研究生怎么还回鹅镇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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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说:“我和我在鹅镇的同学们,我们都是听着‘考出鹅镇’的口号长大的。高三的时候班里拉的横幅是‘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班主任会直接在班里说‘你以后回鹅镇上班你是丢我的人’,而真正回到鹅镇的人也通常被认为是‘在外面没混好’。”
“那时候没想过自己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心动专业、职业规划这些,就连想一想都是不务正业。什么是重要的?学习重要、分数重要,至于为什么要学习——人们告诉我们先别管,只要学了,想要什么都会有的。”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能稀里糊涂的是最好的,怕就怕想明白了。”田野看着车窗外开阔的山景,“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想出人头地、不想成大事赚大钱,我这辈子就想干个不那么累的工作,拿着刚够生活的钱,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那我还学得进去吗?”
“在我学得最痛苦的时候,我妈应该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她跟我说未来社会是什么样子谁都说不好,所以才要多做准备。她说不能说想好了要过什么样的人生,然后从十几岁的时候就一头扎进去,万一要是走不通呢?所以要先随着大部队走,然后未来某一天有了自己的决定,再去走自己的分支。”
“她当时说了句特别正确的话——好好学习是为了以后能有更多选择。但后来我发现这话也是糊弄人的。人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想选择的那种生活,我甚至都没有努力去接近它的资格。”
“你都选上推免了,那就不能因为不想做实验而不去读研;你都读了研有报考资格了,那就不能不去试一试考教师编;你都考上鹅镇的编了,那就不能因为怕苦怕累而放弃。到现在,又有人跟我说我一定要去卷职称,因为鹅镇的编是本科生就能考的,我作为研究生的唯一好处就是评职称快——他们说,你一个研究生你不卷职称,这不是浪费吗?”
“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喜欢程舟。”田野说着看向另一边的窗外,正火力全开的程舟,“她是真的不在乎。所有人都说她不好,所有人都说她错了,但她不在乎。她总说我是个思想家,因为我可以从不同人的角度去看同一件事。但我想,这算什么思想家呢?思想家是有自己的坚定信念和立场的,是有自己想要为之赴汤蹈火的流派的。”
“她去酒吧工作,就是因为她想当个调酒师,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理由。当然很多人都是不相信的——好人能想在酒吧干活?好人把自己暴露在危险的环境里?是不是选择这一职业就已经相当于对骚扰和冒犯的默许,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再喊冤叫屈?”
“于是从她做出这个选择开始,所有人都想去教育她两句。我还听过有人说她这样的行为是浪费教育资源,但有趣的是,这么说着的人大多也没有用上自己学生时代所学的东西——无数人大学学了四年,然后去做与专业不相关的工作;还有人,研究生做了三年实验,入了科研界的门槛,最后却没有去做科研,而是回到小镇去做一个本科毕业就能参加应聘的老师。”
田野自嘲地笑笑:“所以怎么说呢……我从不后悔去提升自己的学历,也不后悔学到了更多知识,有了更丰富的人生体验。我只难过自己没有提前想到,在有了这个头衔后如果还是想要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会被看作神经病的。”
这么说着,田野低头看了眼微信的未读消息。
一条是倪影妈妈发来的,问写po文的事儿老师和倪影聊过没有,以及这次倪影的化学成绩不理想,要怎么查漏补缺。
另一条是妈妈发来的,说有人给介绍了一个小伙子,是公务员,28岁,让她加个微信先聊聊,有空见个面。
田野无力地笑了一下——有时她觉得自己真是在程舟不在的时候见缝插针地难过。
她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当作没有看到:“所以说真的不要有什么学历滤镜,如果有一天程舟在调酒师行业站稳了脚跟,我能够真正顺我心意而活,到时你再觉得我们厉害也不迟。”
邢者在后排安静地听完了这番话,而后忽然用一种颇为感慨的语气说:“……你好会安慰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