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者连着两天一句话没说,张嘴都觉得自己声音变了:“说什么啊……”
他这两天是挺低沉的,脑子里想了很多事。
他还是觉得世界很美好,人性很纯真——不在乎他的缺陷,勇敢向他示好的女孩;一心为女儿好,着急维护女儿尊严的母亲;真心为员工着想,想要搭桥牵线的店长。明明每个人都这么好,可事情最后还是一团糟,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灰心。
他甚至有在反思是不是真是自己有问题,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对,才会让事情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除此以外,那句“我就连个盲人也配不上”也扎穿了他的心。
其实邢者知道,小张这话是自嘲自扁,大概是没想到邢者作为全盲真的会拒绝一个明眼人——实际上就连视弱找对象,都会尽量不找全盲的。
但是这话在邢者听来却是另外一种意味,它包含明眼人高人一等的态度,是明眼人对视障的轻视,好像视障就没资格拒绝明眼人一样。
邢者会想起,在盲人学校时同学跟他说过,想快乐就尽量少跟明眼人打交道。
他原本不是很明白,因为他收获了很多来自明眼人的帮助,就算他已经属于最能自立的那类视障者了,出门在外却仍有许多需要求助明眼人的场景。
现在他知道了,所谓的“少和明眼人来往”,指的是更深入的来往——做朋友或是做恋人,交谈或是交心。
因为哪怕是这个愿意和他交往甚至结婚的女孩,私心里都会把他看作是可怜可悲的生物,带着悲悯的心态自上而下地看他,最高的褒扬不外乎勇敢和坚强。
如果在和明眼人的交往中总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这种俯视,那邢者觉得确实还是少接触的好。
如果说还有什么导致他的情绪持续低落,那就是小张口中关于程舟的描述。
此前邢者也时常听见关于程舟的各种传言,但他从来也没当回事过,说到底是觉得和自己无关。
但这次不一样了,在小张说那些话的时候,他是有愤怒的。可他能说什么呢?人家都为他哭成那样了,他要是再出言维护程舟,只会让事情更加无法收场。
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维护,他大致知道程舟穿衣大胆,也知道程舟在酒吧工作,但后面的那些……他第一反应当然是不相信的。
可要命的是他对小张的人品也是信任的,他知道小张就算再生气,也绝不会拿这种事乱说。
于是就越发心烦意乱。
他昨夜几乎没睡,纠结着人间的凉薄、人类的等级和人心的复杂,几次点开和程舟的聊天界面,想了想却又关上——这种事直接问她的话,应该会被永久拉黑吧?
到了被店长找谈话的这会儿,他已经想累了,也想开了。
程舟毕竟也是明眼人,既然打定主意少和明眼人来往,那就不要再纠结这些了,不管程舟是个怎样的人,横竖都轮不到他来管。
至于喜欢——世上的喜欢可多着呢,爱而不得很正常,小张能受着,他怎么就不能受着?
这些想法很清晰,但过于复杂了,光是想清楚就已经耗尽了邢者的力气,到了表达时终究只能化作一声有气无力的“说什么啊”。
店长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你得说话,你得开阔,你得心情愉悦……”
邢者心不在焉地听着,感受到手机的震动,便随手点开了消息。
机械音飞速播报道:【程舟:明天有空吗?】
店长探头:“‘程舟’就是那个在酒吧上班的?”
“嗯。”邢者短促地应着,“我明天请假吧,这个时候她过来的话,我觉得挺尴尬的。”
店长大概能知道那个尴尬的点:“也行吧,正好我看你状态也不对。我给你调个班,你明天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好。”
邢者说着已经回了过去:【不好意思,明天我休息。】
程舟:【那就是有空喽?】
程舟:【钟头山露营去不去?】
第18章 摇人
钟头山是钟市有名的旅游景点, 以山顶美丽的日出景观而闻名,为此露营山顶的旅客络绎不绝。
不过因为汽车最多只能开到半山腰处,所以露营物资就只能人力带上去, 如果误选了比较难爬的路,那很可能累哭在半道。
对于程舟这个钟市人来说,上山早已是家常便饭, 哪条道最崎岖, 哪条道最省力,她都是了如指掌的。但她很负责地告诉田野, 就算选了最轻松的路, 凭她俩想把露营装备带上去, 也得累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