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坐在那里顿了顿,无神的眼睛将他的内心世界完全遮蔽,让程舟无法窥见他的想法。
然后他用袖口擦了擦之前流下的泪,拿起放在吧台内侧的盲杖和墨镜,用非常冷静的声音说:“谢谢你……浪费在我身上的这段时间。”
当时的程舟感到一瞬的无语——这算什么?这仿佛早有预见般的状态,就好像他早已为这一刻演练了千百遍,就连这句台词可能都是事先想好的。
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程舟觉得自己的时间真的是被浪费了,她气愤地想着这些时间拿来干什么不好要拿来喂一条养不熟的狗。
直到她和田野吐槽这段时,田野眼皮一抬:“哟,他还喜欢《小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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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鹅镇唯一的图书馆需要路过快活林楼下,程舟总是中午过去,每天读一点点,到底是读完了这本短小的儿童读物。
一开始只是想知道邢者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看着看着却不可避免地用了邢者视角,去理解一个视障者为什么会喜欢这本书。
“我的那个星球,一丁点大。”小王子闷闷不乐地说,“一直往前,也走不了多远的……”
程舟便想起了邢者明明很想去爬山,却死活要拒绝的事,也许这对他来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开荒。
看着看着,她又笑起来,因为她从书里找到了田野——“我也可能变得像个大人,除数字以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她看到了那朵玫瑰,被人评价为“刺长出来没什么用,完全是花的心眼坏”。
但小王子却认为“我认识世上独一无二的一朵花,哪儿都不长,只长在我的星球上”,“要是有个人爱上了亿万颗星星中仅有的一朵花,他望望星空就觉得幸福”,“应该根据她的行动、不是言辞来评论她。她对我散发香味,使我充满光明”。
程舟觉得这花儿和自己是有点像的。
她精雕细琢地打扮了许久,却打着哈欠说“我才刚睡醒呢”,当小王子赞叹“你真美”的时候,她会很不谦虚地回应“我和太阳同时诞生”。
但看着看着,她又觉得这花儿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这朵花生性多疑,把小王子折磨得很苦恼。
她一会儿说自己怕老虎,一会儿说自己怕风,一会儿又说自己怕冷。她要求小王子给她浇水,将她放在罩子底下,一旦慢了就咳上两三声要他不安。
这哪里是她啊,这不是邢者本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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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程舟不知道的是,在她阅读的时候,邢者也翻出了他那本厚重的盲文书。
离开学校两年了,他的指尖终于再一次接触到那些凸点。
“分别啦。”不堪其扰的小王子对花说。
花儿咳嗽一声,却不是因为感冒。她终于承认道:“我以前真傻,我请你原谅。努力做个幸福的人吧。”
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反而使小王子感到意外。
“把罩子放回去吧,我不需要,我不那么容易感冒。”花说,“老虎我也一点儿不怕,我有四根刺,足以对抗全世界。”
他到底是朵骄傲的花,连哭泣的样子都不愿意让人看到:“别磨蹭啦,这挺恼人的。你下决心走,那就走吧。”
好书到底是常看常新,邢者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口中喃喃:“我才是那朵花……”
他总在中午一个固定的时间点回寝室午睡,浓烈的玫瑰花味道提醒他他曾与程舟打了照面,但后来就变成了茉莉花香味。
有时候邢者会觉得她有点傻乎乎的——她凭什么认为他只是靠气味认出她的呢?她的脚步声明明也和旁人不一样啊。
邢者不知道她是来干嘛的,是来看他过得好不好吗?还是只是路过而已?不管是为什么,他都再也没有勇气上前问一问了。只是知道她12点来,一到11点他就开始装扮自己的心,时间越近,他心跳越快,到了12点,他早已坐立不安。
因为之前和张婶吵架的事,张婶已经辞职回乡下老家去了,其他人认为他脾气冲,也不敢和他多聊关于分手的事,即便这已人尽皆知。
他知道一些视弱的技师一到中午就凑在窗边看热闹,看他和程舟擦肩而过的一瞬,然后背地里调侃“这女的分手了还老来撩拨呢”“看来小邢还是有两下子啊”“能怎么着,反正也成不了”。
因为闲言碎语太多,他也想过要不要真的回家去算了,但到底还是贪恋每日中午的那一次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