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都看不见你觉得他能正常到哪去?”
“他一开始除了有点社恐哪哪都很正常啊。”
“那是因为他牛逼啊。”田野叹服地摇头,“多少盲人家门都很少出呢,他敢独自一人到隔壁镇上住宿生活加工作。你以为他呈现出来的那些‘正常’都很容易吗?确实他很多事都能独立做到,但他做那些事一定比明眼人难得多。这还不包括‘从失明后的心理创伤中走出来’呢,你也就是恰好在他已经调整好了的时候遇见他罢了,不然你看到的可能是一个比这更加阴郁的人。”
田野叹了口气望向天花板:“说实话爬山那天,我之所以那么慌不是单纯的社恐,而是因为我实在没法想象怎么跟一个盲人一起玩。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才能不伤害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才算不居高临下地提供帮助。如果没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一个盲人交朋友,我只会敬而远之,因为我觉得我和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程舟皱起眉头:“你这是歧视。”
“我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田野摊手,“连建立友情都这么困难了,你居然还想去建立爱情,甚至要的还是‘100%健康的爱情’,你这未免太强人所难。就像是拿高考卷给一年级小孩做,说得了满分才能得到糖果,最后告诉他‘我是真心想给你糖果的,奈何你没拿到满分’。哇哦,这就是过于高等的精神状态与低等精神状态之间的交锋吗?像极了精神虐待。”
程舟听得出自己在被批判,但她一向对田野这些深入的言论很感兴趣:“展开说说?”
“程舟,我最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一个很牛逼的问题。”田野伸出一根指头戳着桌子,“到底什么叫正常?我正常吗?你正常吗?小邢正常吗?我的学生们正常吗?这些学生的家长正常吗?”
田野一本正经地说着很容易被送进精神病院的话:“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上其实就没什么精神状态正常的人,甚至连达到健康标准的人都很少。而你,我的朋友,你是我见过最健康的人。”
感受到夸奖,程舟用两手的手心捂着自己的胸口:“我吗?”
“是的,你。”田野说,“你选择自己想选择的,用大多数时间来快乐,同时又很正视自己心内那些沮丧的部分,并能积极调整开导自己,尽快地恢复到一种愉悦的状态里。你还能果断地割舍掉自己生命中有毒的部分,摒弃所有让你不爽的言论,无论那言论是来自妈妈还是亲亲男友,是来自一个学院还是一整个小镇。”
“于是你的行为就有了特别残忍的成分,就是你会条件反射地认为其他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健康。你觉得三天走出失恋的痛苦是理所应当,也认为你师姐的发疯是脑子瓦特了,你觉得我会被妈妈的想法束缚是不可思议的,也觉得邢者那种‘做了就要一辈子了’的想法是痴人说梦。”
她学着程舟平时的样子打了个响指:“你说小邢不理解你,那我就理解吗?我也不理解你脑子里咋想的能跟盲人谈恋爱,我只是接受了你是这样一个人而已。换句话说你就很理解他吗?他跟张婶骂架骂赢了还哭,你也不理解他在哭啥。你还觉得他顶住一个镇的流言蜚语是理所当然,但其实一个盲人和大美女恋爱了,人家都是要等着看笑话的——尤其是他跟张婶还闹得这么大,一副为了你能上刀山下火海的气势,这一扭头你俩分手了,我要是他我得连夜搬离鹅镇。”
“不是?田小野,你是我朋友还是他朋友?”程舟就奇了怪了,“你给解释解释,你现在是在劝和还是咋地?”
“劝和?你俩就是再和八百次,也会再分八百零一次,我有什么好劝的。”田野举杯,“我只是个心理不健康的鹅镇人,为同样心理不健康的同僚喊一喊冤罢了,清汤大老爷啊。”
第60章 老板
在大学时期的很多人眼里, 程舟是个我行我素、花枝招展的mean girl,田野则是她的陪衬或跟班。她们的形象与一些刻板印象中的女生二人组过于吻合,以至于人们坚定地相信田野在程舟这儿多少要受点欺负, 程舟则一定会在打压田野的过程中寻求自信。
但事实是,程舟总能被这个阴暗蘑菇偶然间迸发出的光芒狠狠照耀,然后发出由衷的赞叹:“哇哦, 你刚刚好酷!”
*
有时程舟会怀疑, 田野是个天生的教育家。
回想自己的成长经历,程舟可以断定她几乎没听过什么人的话——这已经不仅仅是“不按别人说的做”的那种叛逆, 而是在听到对方说“你应该怎样怎样才对”的那一瞬间, 她就会把对方定性为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