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昨天中午徐舟为难的表情,他对江烬的经历不像肖飞宇那样讳莫如深,因为他知道的也不多,‘我们以前都是一个初中的,初二有一回,江烬突然一个学期都没来上课。学校的人都说他是出国旅游了,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在住院。
‘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当时他爸要再婚,他后妈婚前带他去松山玩了一趟,结果回来他们就翻脸了。江烬从来没受过那么重的伤,你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当爹的会对自己孩子下那种狠手,要不是我阿姨在瑞汇医院,我都觉得是胡说八道。
‘再后来江烬养好伤就从他家里搬出来了,他到现在都一直一个人住。’
齐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无法将一个遭受父亲家暴的失爱男孩与学校里那个腔调慵懒、随性不羁的江烬联系起来。
在她的认知里,在这种家庭成长的小孩,多半都会有些阴郁和沉闷。
可江烬完全没有。
她没再见过比他更自由洒脱的人了。
“干嘛这样看我。”
江烬突然转头,两人视线猝不及防碰上。
他浅色的瞳孔像一汪被尘封已久的冰湖,那一池湖水涟漪,全被寒冷冻住。
齐悦后知后觉抱紧双臂,“没...”
“想问什么就问吧。”
她从在车上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到现在也是。
肖飞宇担心她可能是知道了些什么。
但他从来也没想瞒着谁。
他看似优渥的家庭背景,是以他母亲的疯癫换来的。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会认为这必须是秘密的,只有江寿一个人而已。
天边浮白的云被橙金色的朝阳一点点烤干,太阳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
江烬的眼色却越来越深。
齐悦眨了眨眼,轻声说:“我没有问题。”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背后却都有庞杂的社会人际关系,没有人能真正了解透彻另一个人的所有一切,有些事情刨根问底的结果,能看见的无非是对方血淋淋的自我。
江烬没有想要隐瞒的事,但他也没有想要说的事。
既然他不想,她也不要做一个会揭开他疮疤的人。
江烬侧过脸,深深看她,“那你为什么跟我来。”
齐悦也不知道。
来松山之前,她只是觉得好奇。
肖飞宇他们的态度勾起了她内心里探究猎奇的欲望,徐舟口里那个和此刻的江烬完全不一样的过去也让她觉得震惊。
她一直不明白,究竟怎么样才能成为江烬这样自由的人呢。
来了这里之后,这种心态愈演愈烈,所以她一路跟着他来了疗养院。
直到电梯停在五楼,看见那块指示牌,“非家属和工作人员谢绝入内”,她显然不在准入的两者之内。
那她是谁呢?
也是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向往的自在,是江烬付出了某些代价换来的。
她永远不可能和他付出同样的代价,也永远不可能完全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她只能向他靠近,努力模仿他自由的样子,她的人生轨迹也许只在这一段时间内与他重合,能从他身上学到这些东西就已经很好了。
与其再去探究那些可能伤人伤己的过往,她只要看着眼前的江烬,就足够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
齐悦抱着双腿,肩上的绒毯让她瘦弱的肩膀看起来只有小小一团,遥遥悬在地平线上的太阳光晕,温柔地抚摸着她的侧脸。
江烬看着她,一时入神。
“换句话说,每一片叶子都有自己的脉络,这些脉络的走向也许不完全相同,甚至截然相反。当它们落地的时候,也许这些脉络会交叠起来,但想让它们完全交融,就只有将它们全部揉碎重新拼凑。这样太残忍。”
齐悦才十七岁。
距离成年人的复杂还有段距离。
但就是这段距离,让她超脱年龄的成熟显得那样柔软纯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秘密,如果那些过去里藏着会伤人的尖刀,又何必返回去再受伤一次呢。”她靠在膝盖上,熬夜的血丝让那双小鹿眼泛着点令人心软的微红。
齐悦对江烬弯了弯唇,“现在的我们都很好呀。”
云雾散开的刹那,阳光毫无保留地洒满山顶上的每一个角落。
冬日,暖阳。
看见今天太阳的所有一切,都有了一个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