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弦辉到账台结了账,两人离开,推开餐厅门,眼前地上一层白。两人不约而同啊了一声。“下雪了。”苏明明说:“好难得,杭州这个时候会下雪。立春都过了,这是春雪啊。”
章弦辉说:“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苏明明指一指方向,说:“朴墅那边,我打车就可以了。”章弦辉说:“吃得饱饱的,你要是愿意,我们走走吧。你不冷吧?”
苏明明摇摇头,又点点头。章弦辉说那我们走吧,两人踏着一地薄雪,沿北山街往西。转到一条上山的路上,章弦辉看看四周,说咦,怎么到灵隐寺路了,苏明明说我走青芝坞路,这里过去就是。
章弦辉看看灵隐寺的山门,忽然就笑了。苏明明问他笑什么。章弦辉说,没什么,就是想起有一年腊八节来这里领过粥,还求过一张签。苏明明也笑,说杭州人腊八节没来灵隐寺领粥求签的人不多吧?章弦辉好奇,问你也来领过?
苏明明说我家离这里这么近,当然来了,年年都来。我有八十岁的老奶奶,能不来为她领粥吗?章弦辉问从什么时候开始领的?苏明明想一想,有个十来二十年了吧?从我妈妈生病起,我年年都来,为我妈妈祈福。
章弦辉想,那一年的腊月初八清晨,在这里领粥的队伍里,就有他和苏明明吧。他又问,那也求签吗?苏明明说求签倒不是年年求,有时人太多,领了粥就赶紧回家了。章弦辉说凑个热闹,苏明明说人间烟火。
苏明明说我喜欢灵隐寺,就是十丈红尘和五界佛土隔得这么近,走过来不到五分钟,就是须弥山顶三十三天了。章弦辉说苏小姐对姜维怎么看?苏明明问姜维吗?“书荐姜维”那个姜维,你求的签是这张?章弦辉说你怎么这么聪明?苏明明说你忘了我叫什么名字了?
章弦辉就说,苏明明。明明。苏明明站住了看他一眼,说佛祖这里不许瞎叫,魂都要叫没了。章弦辉就笑,想起当时求的签,解签为“有意兴变到底安然若问用事只近贵人”,原来解在这里。
第13章 灵隐(4)
走完灵隐寺路,进入玉古路,从佛界转到仙山。玉古路两边是参天的玉兰树,一眼看不到头,这时树梢已有了一些零星的花。左边植物园的树林尽头是灵峰,天气晴好可去探梅。再转入青芝坞路,已是十丈红尘。章弦辉没想到苏明明是住在这样的神仙洞府里。
“你为什么会去学会计呢?”章弦辉好奇,“专业性这么强,很难学的。”苏明明笑说:“太干巴巴了是吗?严聪学文学批评,你太太学新闻,都是浪漫敏感的人,所以他们两个谈得来。我这个人,浑身上下,一点文艺细胞都没有,一板一眼,寡淡无趣。”
章弦辉插嘴说,是前妻,前妻。苏明明不理他的打岔,继续说:“为什么学会计,因为我爸是会计师。我不知道学什么的时候,我爸就说,明丫头,学会计吧,家有万贯,不如一技傍身。会计永远都缺,现代社会是靠税收和国债运作的,国家没有税收就会完蛋,每个公司都需要会计。我就学了。”
章弦辉大为佩服,说:“伯父太有远见了,考虑得这么长远,等于是为你想好了两条退路,丈夫靠得住,就靠丈夫;丈夫靠不住,还可以靠自己。伯父很爱你啊。”
苏明明笑了笑,笑里却有些凄凉。章弦辉想想她这一生,才不过短短三十年,就经历过这么多事,一时感慨万端。
两人都不说话,慢慢在雪地里走着。走了一段,章弦辉看到青芝坞路上一家粤食府开得灯火通明的,问:“要不要去喝碗热粥?”苏明明看他一眼,“才吃完饭,又吃?”
章弦辉拉她进去,对老板说来一份砂锅海鲜粥。拉着她坐下,说:“一盘意面不算多。下雪天,吃碗热粥暖暖脚。”他注意到苏明明穿的是一双浅口单皮鞋,在雪地里走了这么久,也许早就被雪水浸湿了。
苏明明咕哝道:“怎么我们在一起总是吃?”两人坐下,章弦辉问要不要喝酒?苏明明摇头,“这下雪天,还喝冷冰冰的啤酒,是怕我不够冷吗?”
章弦辉说那就喝杯热水。拿了两个杯子,倒了热水给她,说:“人们喝酒,并不是真为了喝酒,而是为了和想喝酒的人一起喝酒才喝的酒。”苏明明吹一吹滚热的开水,说:“听着像绕口令。”
章弦辉笑,说:“既然以水代酒,那就祝一下酒。认识你很高兴,苏明明小姐。”那天在温州的海鲜餐厅,章弦辉握着酒杯说不用祝酒了,现在又白开水当酒,兴致高昂的要祝酒,苏明明摇头笑一笑,和他碰碰杯,“不认识也没关系,我宁可我们不认识。”把杯子放在嘴边,喝了一大口开水,水汽蒸上脸,眼圈微微有些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