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采颖妈给女儿擦完身,采颖又说想吃巷子口那家的陈皮红豆沙,采颖妈说那我回去一趟,随便给你带两件衣服和化妆品来。一时采颖爸妈都被采颖支走了,床边只剩下章弦辉。章弦辉坐下,削一个苹果,切一片递给采颖,说刚醒来嘴里发苦,吃片苹果吧。
采颖摇头,说我想刷牙。章弦辉说就在床上刷吧,我去拿。采颖说不用,你叫个护士来。章弦辉叫了护士来,采颖让护士把尿袋取了。自己慢慢站起,扶着墙去卫生间。
章弦辉照顾昏迷不醒的采颖三个星期,事无巨细都在做,采颖醒来才一个小时,就把他推离身边。章弦辉当然明白她的态度。
采颖洗过了头,换了干净病服,吃了爸爸做的皮蛋瘦肉粥和妈妈买来的陈皮红豆沙,又和爸妈说些闲话。章弦辉看看时间,说医院八点钟规定探视人员离开,爸妈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我再陪陪她也回去了。
采颖爸妈说好,又对采颖说几句安慰的话,说你再耐着性子再住两天,我已经问过医生,说可以出院了。那我们先走了。
章弦辉送走二老,回到采颖床前,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采颖的手机递给她,说面子摔坏了,我拿去修好了。采颖接过手机,拨弄了一下,想开又忍住了。章弦辉不忍心看她这个样子,按住她的手说:“严聪先生……”
采颖恼怒地看他一眼,似嫌他多嘴。章弦辉狠狠心说:“当时渣土车撞过来,严聪先生从车窗里飞出去,头撞在路肩上,当场死亡。遗体已经火化,追悼会我替你去过了。”采颖一惊,看着章弦辉,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瞎说。你想让我留下来,故意编瞎话哄我,我没那么好骗。”
章弦辉自己都要哭了,他说:“采颖,对不起,让你刚醒来就得接受这样的噩耗。你看看邮箱,里面什么都有。讣告、灵堂照片……追悼会是你们出版社出面为严聪先生办的,他们不会为了你撒这么大的谎。”
采颖慌乱地打开邮箱,点开最新一封工作邮件,严聪灵堂照片一张一张往下挤,快得她来不及看。她边看边哭,眼泪决堤而出。采颖一边抹泪一边往下划手机,手上沾了泪水,屏幕划不动,急得她嚎啕大哭。她抬起泪眼看向章弦辉,双手乱抖,想抓住什么。
章弦辉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她的头按在胸前,拍着她的背,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哭就哭吧。”采颖抓住他的衣角使劲攥,嘴里呜呜一片,哭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推开章弦辉,仰面盯紧他的眼睛,“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章弦辉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采颖,世上有些事,不是我们能知道的。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们只能接受。”
那夜章弦辉守在采颖床边没有回家。上半夜他在椅子里坐坐靠靠,睡睡醒醒,下半夜挤在采颖身边,侧身睡了半宿。
采颖哭闹了一阵儿安静下来,睡着后一时惊厥一时梦呓,章弦辉抱紧她拍着她,让她镇定。第二天章弦辉醒来,采颖还在沉睡中,他等采颖妈妈来了才离开,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去上班。
中午时他接到采颖的电话,说医生说她可以出院了。章弦辉说我下了班就来办出院手续。采颖说不用,我让我爸办好了,我先回家休养一阵,你不用过来了。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和你说话,面对你,我觉得累。
章弦辉忍耐地说也好,那就只能辛苦爸妈了。采颖说你这人好不奇怪,那是我爸妈,不是你的父母。我回自己爸妈家,要你抱什么歉?
章弦辉无言以答。这五年来他已经习惯把采颖爸妈当自己的父母,长一点的节假日和他们一起开车出去玩,周末有空就一起做饭聚餐,他在采颖家很自在,丝毫不见外。和婚前各种挑剔不同,婚后采颖父母把章弦辉当自家儿子,他自己的父母还没对他这么亲。
采颖又说我打电话回社里问过情况了,昨天说你编瞎话骗我,是我说错了,对不起。采颖的话透着疏远和客气,章弦辉说:“采颖……”采颖说:“我回家休养一段时间,有事再联系。说完就挂了。”
章弦辉收起电话,一时间茫然无措,好像站在十字路口的是他,而不是采颖。过了好久,他才活过来。章弦辉想,我真的对采颖一无所知。他预料到采颖会哭会闹,他准备用他无边的耐心安抚采颖,养好病养好伤,带她回家。
采颖离开时说要离开他,他当时没有做丝毫挽留,是觉得既然她已经做了决定,那么出于风度,他应该尊重她的选择。后来他打算迎接采颖回家,是严聪这个人已经不存在,那么基于道义,他不能背弃他的妻子。他相信夫妻两人中,如果是丈夫出轨,那一定是丈夫心里有鬼,如果是妻子出轨,一定是丈夫做得不对。他这个判断,是对比了他和严聪做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