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太大,瑶光还是淋湿了衣裳,云鬓也溼漉漉。所幸宫里人早早备下热水,一回去就被人簇拥着去了寥天池,舒舒服服泡了药浴驱寒。
宫内四下皆有九曲回廊相接,不必打伞也能衣不沾湿。
主殿内,数盏六角琉璃宫灯荧荧火光,大殿俨然如白昼。
瑶光堪堪用完膳,就待在贵妃榻上瞧着江面上银河倾斜的夜景,对面山间灯火寥寥,望着却令人安心。
“神女,今夜宿在哪里?”晚衣端着一碗安神茶走来。
瑶光在荧惑神宫时,就常在这贵妃榻上睡下。
“就睡在这里吧。”瑶光接过安神茶,吮下一口,“大人今夜来吗?”
“陈公公的干儿子来了,道是大人还在陪陛下批奏折,晚些大约会过来。”
周祐樽和赵玲珑、赵灵犀在前两日已经归宫。
“那备下笔墨纸砚,我练会儿字再睡,再等等他。”
……
交趾黄梁间鸾凤和鸣,殿内琉璃灯盏尽数熄灭,途留一隅留下落地铜兽烛台。
幽幽火光里,女子坐在书案后垂下臻首安静地书写,翰动若飞,纸落如云。
外头电闪雷鸣风驰雨骤,好似与殿内无关。四周轩窗都紧合,跳珠长飙都隔绝在外,连落雨疾风之声都不再盈耳。
据说,荧惑神宫近一个月里,有数位道人做法驱邪。如今这座宫宇四下都系着铜铃,若有邪祟,无处遁形。
瑶光其实并不笃信自己先前噩梦缠身是因怪力乱神,她更相信是乌籍屠戮皇宫那夜,令她惧极受惊过度。
她觉得,段怀悯也是不信鬼神只说的。
段怀悯虽是国师,该是擅长八卦六爻等术术,可瑶光也并未见过他卜卦算象。除却拿回祈雨,见过其打坐入定。
后来真的祈来及时雨。
可瑶光想,段怀悯大约会观天象,才择那日祈雨。至于入定,或许只是他安神凝气的一个法子。
所以道士做法,也不过是得个心安。
……
殿内空荡荡的。
只有殿门口,豆蔻带着一个小宫婢守夜。
更漏不绝,转眼已至深夜,大雨瓢泼雷鸣电闪。
烛台的蜡烛快要燃尽,灯火摇曳不定。女子趴在书案上,双目紧阖酣然睡去。
砚台里尚余墨水,抄写完的数张竹纸整齐地摞着。忽而一阵带着寒凉的风窜入,竹纸乱飞纷纷。
女子眉间若蹙,却未醒来。
雷声轰鸣,灵晔闪耀。
“米瑶光。”
虚无飘渺的声音。
瑶光好似身处混沌,似梦非梦。是谁在叫她?
“你被献给景顺帝周冕,他对你做了什么?”
景顺帝,周冕。即神狩帝,那个癫狂的帝王。
“他……要打死我。”如梦呓般地回答。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又涌入耳畔。瑶光神思涣散,继续于梦中开口:“我用筷子扎入他的脖子里,他就死了。”
“后来,是你放火烧了万朝殿?”
“是。”
“何人指使?”
“无人指使。”
“不是段怀悯指使你?”
“段大人走……”话至此处,喉头似有一股气憋住,再也喘不上来。
瑶光剧烈地喘息起来,猛地张开双眼,疾风带雨灌入,她捂住胸口,顺了半天才得以重新呼吸。
她惶恐地望着半开的轩窗,跳珠不住溅入,一如她的心弦乱蹦。
她记不清发生了什么,适才好似又被魇住。好像又梦见了神狩帝,梦见了他死前那一幕,血花四溅。
忽然,殿门被推开。
“谁?”瑶光惊道,她此刻仍觉脑袋沉沉,神思也似迷茫一片。
“神女。”是豆蔻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掀开珠帘走进来,“奴婢适才去净手,您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瑶光闭上眼睛,她仍觉头晕目眩:“豆蔻,扶我去床上。”
……
雨势渐小,长飙却猛烈起来。
偌大的殿内,瑶光卧在榻上双眸阖着,呼吸略显急促,却也是睡去了。
豆蔻带着小宫婢把吹得满地的竹纸拾起。她压低声音斥责着小宫婢:“我去净手前不是要你别睡,等我回来再说,怎么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你就睡了去?窗子怎么开了?冻着神女怎么办?”
小宫婢也不过十三四岁,被训几句,几乎要哭了。她拾起最后一张纸委屈道:“今夜就是特别困顿,实在熬不住,许是晚膳吃了厨房的酸枣糕。”
“你还怪到厨房去了不成?”豆蔻瞪着她,“今夜神女没事就罢了,若是染了伤寒,段大人若怪罪,你我都有的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