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过去了,昔日一家之仇早已看淡。可云浪宗仍是那样的做派,凡人望之噤若寒蝉。各地医修,也常常遇到这种事,都说云浪宗枉杀过多,失了正道本分。
“顾神医,云浪宗毕竟是正道第一大宗门。虽有错杀,但在对抗魔修的侵袭,守护修行者和凡人的功劳上,全天下无可比肩。百年前的魔修,可没有这么温和。近百年,若无云浪宗压制,只怕天下已是生灵涂炭。功过相抵,依然是功劳更多百倍。”
顾影听阿光解释,不置可否。
阿光抿了抿嘴,心中希望减退了一分。但他不愿放弃。
“我家夫人,是在几派联合对抗极乐教时,被魔修迫害至此。她体内尽是纯净的灵气,魔修以魔气相侵,已将她修为尽废。可她依然咬紧牙关,没有给魔修任何消息。她以一己之身,保护了几家宗门,和卧底之人的性命。她确实是为整个正道……”
顾影忽然抬手,止住他的话。
阿光有些着急,想要再说,只见她勾了勾嘴角,柔和地道:“行了,我知道了。我给她瞧瞧。”
“多谢!”
阿光惊喜地扬起眉,刚要往下拜,却被顾影抓住胳膊。
他不解地抬起头。
刚才还柔声细语的女子,语气又冷了下来。
“一人换一人。我答应拔除她的魔蛊,条件是,你。”
阿光心里一惊,本能避开她的目光。
只听她又慢悠悠地道:“你可以考虑。考虑一时,我晚救一时;考虑一日,我……”
“我答应你!”
和斩钉截铁的语气相反,是苍白的面孔上,双眼微闭。颤抖的睫毛,攥紧的手指,不住吞咽的喉结,让他的脆弱一览无余。
顾影的眼神,就更冷了。
顾影每晚都要来找阿光,讨一份“代价”。
“反正我留你,不过是派遣寂寞。早一时晚一时,对我来说并没什么。可是,若因你拒绝,让我败了兴,我配药时便没了兴致。或许配错了,或许配多了。谁知道呢?”
阿光已经走到这一步,如站在悬崖边,往前半步就是粉身碎骨。无论他考虑了多少,他最后终会点头。
顾影极爱看他这样陷入纠结,却又最终放弃挣扎的模样。
因为她不会直接说喜欢。
她也不敢。
在他面前,她似乎永远是那个凡人出身的朽木之才,只配身穿短褐,在他每天经过的山路上扫雪、扫落叶。
即便他现今被逼到这个地步,身上仍然有种洁净的灵光,洗去她碰触过的痕迹,组绝了那龌龊的感情,让他显得那么高贵,遥远。
顾影知道自己得不到他。
但她也不愿再失去了。
她现在有修为,也拿捏住了她的危难,才能以“代价”的名义,去交换暂时的相处。
接下来要如何,她没想好。
所有的欺骗和拖延,终有揭开真相的一天。
“顾影,你骗我!你说你会治好她!”
尽管这是在梦境里重逢,尽管这是第二次经历这场决裂,但顾影还是一眨不眨盯着阿光,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姿容俊美的人,如白月光一样明澈的人,在濒临崩溃的时候,竟然也是这般好看。
是她永远配不上的。
可她仍然不愿放手。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阿光在炽烈的眼光下心乱如麻,只好侧过头去,轻轻闭上眼睛。
这样,又逃避得了谁?
顾影如扑火的飞蛾,情不自禁被他吸引,往前走了两步,更逼得他退无可退。
“你不要再过来了……我……我只要你说清楚。”
“好。”顾影轻轻地应声。
阿光坐在卧榻一角,背靠墙壁,将脚缩进下摆。
他寸步难行,只因为顾影拿走了他的弓鞋而已。鲛绡下的那双脚,就像莲花瓣般脆弱,承载不起一个人的身躯。
顾影平淡地解释道:“我只说我可以拔除魔蛊,并不保证那时她还活着。现在魔蛊已除,她经脉中的魔气也被我抽出,她可以干干净净地下葬了。”
“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救活她。你只想骗我,对吗?”
顾影平静地看着他:“对。”
“你还……你还拿走了那些‘代价’!”阿光只觉得透不过气来,胸口起伏,深深吐纳,依然心烦意乱。
“拿走?”顾影忽然勾起嘴角,“若不是你给,我如何能拿?”
“你——”
他强忍着屈辱,交出自己的清白,换来的却是妻主的尸身。是他识人不清,还是她贪得无厌?
他已经完全不敢睁开双眼。但他不知道,自己内心怕的,不敢面对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