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眼下食宿无忧,他能暂时搁下长远打算。吃过饭店送来的精致餐点,又美美地睡了个长觉。
次日晨起,在浴室里洗了个澡。
饭店供人使用的睡袍,倒像唱戏时穿的水衣,质料软软的,服帖在身上。阿光穿得舒适,也就没换回原先那套长衫,悠然到这套间的小客厅去,拉开了窗帘。
“西式的房间里,就是这窗户最好,比雕花窗棂亮堂得多。”他晒了会太阳,长出了一口气,心情好多了。
沙发旁边的小柜子上摆着留声机,柜子里还有厚厚一沓子唱片,翻看标签,得知尽是伶界最有名的角儿们灌录的。
阿光精神一震,眼睛也亮了。
留声机不算稀罕物,可也不是家家都买得起的。在平州城里,时常有做“戏匣子”生意的行脚商,推着自行车,带着留声机和唱片,走街串巷。一旦来到了城隍庙附近,春兴班的师兄弟们就会把难得的零用钱凑起来,点播两段名角儿的声音,听了陶醉一晌。
只可惜,少年郎们囊中羞涩,戏匣子也不一定在哪落脚,这样的快乐显得特别珍贵。
而眼下,阿光竟然能独享一台留声机和这么多唱片,乐得快要找不着北。也顾不上什么无功不受禄了,绞上发条,就像敬神一般装上唱片,把唱针挪了过去。
唱针轻轻划过胶片表面细密的沟壑,黄铜色大喇叭里,就传出悠扬的胡琴声,伴着或婉转或铿锵的嗓音,浸润了整个房间的时光。
好巧不巧,正听到《断桥》那段快板,就有人敲响了门。
“哪位?”阿光有点不高兴。
门外道:“电报。”
阿光不得已,起身去开门,心里都快骂上了:“到底是谁这么败兴?拍电报到这来?再这么着急,我听这段戏也就三分钟,一口气唱下来又误不了事。戏神仙不是说好了,只要我在这里,就没人来打扰的吗?”
沉着脸拉开门,只见顾影就在房门外。
她穿着件浅色的毛呢长风衣,内搭一领深色长衫;把短头发吹成蓬松的卷,轻飘飘地覆在脸颊两侧;描过了眉,腮边扫了些胭脂粉,唇上涂了口红。明丽照人的模样,和穿军装时全然不同。
留声机中,唱段播放到了尾声。正好在两人目光相对一瞬,清晰地传出:
“手摸胸膛你想一想,有何脸面来见夫郎?”
阿光倚着门边,似笑非笑。态度是不紧不慢,不咸不淡,就望着她眼睛问她:“顾副官,我倒不知道,有什么紧要电报,能劳您的大驾,亲自给我送来?”
“咳……”顾影脸上微红,“前儿个你还说明白我的意思,今儿怎么又生上气了?”
谁跟她“前儿个”?哪来的“又”?
就知道戏神仙不靠谱,只知道往后调改了几天的时间,却不和人说一声,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事。
顾影见他沉着脸想事,只觉得好笑:“怎么,睡迷了?一时想不起来?这开门接电报的暗号,还是你定的。”
阿光话头被堵得死死的,这下真有点生气了。瞟她一眼:“瞧您这话说的,我们哪儿敢和您置气?”
顾影倒得寸进尺:“那怎么还不让我进去?”
“你说呢?”
阿光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装作理直气壮,诈一诈她,好把话套出来。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道歉。”看起来十分大度了。
“哦?您错了?您怎么可能错呢?不都是我的错吗?”总之先用上万能的狡赖手段。
“别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该那样的。”
“错哪了?不该什么了?”
话赶话说到这,眼看就是正题了,阿光的心跳得砰砰的。
只见顾影理直气壮,细数道:“一不该担心你的票房不好,就把你复出第一场的戏票都买了。二不该妒忌女兵为你神魂颠倒,就用全体男兵,给你填满了座次。三不该挂念你另起炉灶,会被巩季筠报复,就给兵士们都配足了枪弹——”
还没等她说完,只见阿光翻了个白眼,把手一甩。
“砰!”
房间门刮起一阵风来,擦着她的鼻尖,紧紧关上了。
第85章 琴心
阿光背倚着门, 气得胸口直疼。
可是,转念一想,现在的事情并不是顺着时间慢慢发展的, 自然不能以常理论断。自己琢磨着:“这无情仙是不是故意的?被我叫破名号,就恼羞成怒,趁顾影没发觉她自己的身份,就挑唆她气我。”
往常演《断桥》, 只觉得白蛇好糊涂。明明是许宣负意, 他偏偏不承认, 全归结于法海挑唆。如今,他自己也落得个被心上人和外人合伙骗了的境地, 才知道这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