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多了戏台上的黄袍加身,那都是古人做过的先例。这些世家大族,也可以扶持对她们有利的人,反正是轮替做江山嘛。若是这样,倒也有希望能赢过戏神仙。
“可是,不知道她们对付戏神仙的决心是不是坚定,而我这等身份和能力,定然也帮不上什么,只得留心细看,伺时而动。”
他这边也没有起范,只是静静站着想事。曾馨因为第一次和他搭档,便上下多打量了他几眼。心说:“原先我没入局,只是听江湖传言,他明知道东家折腾人,还是咽下了,可见是个识时务,能屈能伸的主。镜儿胡同那边,流氓无赖虽然多,但长久看戏的,都是破落门户的子女,眼光极高。能入了她们的眼,无论是做戏,还是做人,还真是得有一套。今儿既然见了,我就得亲自试试他。”
看周围的各家小姐公子,把大厅围了个满满当当,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两人身上,她就先开了口:“杜老板。”
阿光急忙行礼:“不敢。请三小姐吩咐。”
“咱们两个没搭过伴,我最近也没上台,只怕贻笑大方。来个入门的活计,能稳当些。”
“正是呢。依三小姐的意思?”
“就《铡美案》吧?”
阿光刚要点头应下,只听人群里有女子的声音笑着截断:
“不成不成。这么个灯红酒绿的场合,曾三娘却要打打杀杀的,有点不合适吧!”
“对啊,换一个吧!”
“杜老板,您也帮忙想想。”
曾馨只是淡淡一笑,笑容里有些不屑,却也没解释什么。
阿光忽而想起,他听说李大帅好像就是抛弃糟糠,另娶高门公子,这才扯旗发家的。曾馨态度这么明显,定然是因为看不上李大帅的为人,也反对这样无情无义之人身居高位吧。
他想着如今的情势:总统逃遁,李大帅黄袍加身,兵困平州城,周围是不是会有其他的大帅、司令什么的,对此不服?说不定,以后还要有四面八方好几队兵马……
有了,这不是现成的戏吗?
他冲着曾馨道:“三小姐,有个入门的活儿,您指定会。咱们两个搭一段,又显得热闹。”
曾馨反问:“什么?”
“《大保国》。”
曾馨微微一愣。
她倒不是因为不会,而是有点意外。他竟然能在片刻之间想出这个来,比《铡美案》更合适几分。
这确实是生、旦、净的入门功课。剧情也简单:老皇上去世,只留下李太后和襁褓里的小太子。奸臣李良是太后之母,她哄骗太后禅让皇位给她。忠臣杨波和徐燕昭看穿诡计,劝谏太后,可是李太后被母亲蒙蔽,一心要让出凤椅,和忠臣有了口角,闹得不可开交。
李良姓李,李大帅也姓李。先哄骗,后出兵,非要自己坐这个江山,倒也很像戏里的大奸臣。
而她要演净角,演的是徐燕昭。拿着先皇所赐的铜锤,在金殿上就把李良打了一顿,并直言斥责奸臣,想想还怪痛快的。
思绪到这,曾馨嘴角才露了笑。
“杜老板,您的起腔。”
阿光敛起袖子来,行了个戏台上的福礼,才把脸孔向外,稍微清了清嗓子,提起声来叫了一声:
“大胆——”
眼光一抬,方才还温顺的青年,顿时成了气势十足的年轻太后。双唇开启,字字如珠玉。
“徐杨做事太伤情,敢在金殿打皇亲!”
曾馨把头一扬,更有几分傲骨:“皇亲国戚不敢打,打的是篡朝谋位臣!”
旁观者中,有人叫了好,就有人跟着叫。本就是自娱自乐的一段戏文,阿光和曾馨各有各的心事,唱着这段,只管自己痛快,丝毫不需要考虑旁人听不听得懂,叫好声和打拍子在不在点上。
但顾影在下面听着,知道这是冲着谁。
在场的虽然大半都是李大帅的追随者,可只有她一个是穿军服来的,真正的亲信。
她们可以装聋作哑,但她,不行。
她从口袋里取出白手套来,慢慢戴上,在戏文的激烈言辞里,把手指整整妥帖。
“阿光,你这麻烦找得大了些。若你非要学李香君,给我来一出《骂筵》,想必也准备好了后果。我不介意把奸臣做到底,那你这冰肌雪肠,就演到底吧。”
她把眼神放冷,大步走上前去,拨开人群,突兀地打断了戏词。
“二位唱这样的戏文,是何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