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或不知,当时,朕远望卿一眼,孤苦零丁,目赤如血。当时,朕唯有一念,去而远矣,勿复回矣。及卿稍长,未料卿竟中状元,重至此朝堂,至朕之侧。
朕觉有趣,甚觉可笑。卿之心计,朕皆洞然。既欲游戏,朕自当以陪。
卿虽一人,常思为叶氏小子平反。朕但觉可笑。叶、安二家,虽有深交,朝堂之上,非若所想之单纯。纵朕不出手,两家亦必两败俱伤。
朕无悔于心,包括将卿视为寒儿替身。朕欲者,未尝不得。神奇哉,何以无血缘而相似至此?
朕常思,若寒儿如卿之乖顺可也。
朕喜卿之貌,尤眼尾一处,笑时,朕几不能辨卿与寒儿。是以,朕何以舍得见卿泣?
朕初即位,基业未稳,叶、安二家之变,无奈之举也。叶家非无辜,一家独大,自然招野犬分食。
故,安祈勿怨朕。朕一生小心谨慎,岂不知卿所下之毒?然,朕不愿追究。
卿乃人杰,惜心过软。卿既入局,作棋子亦无妨。
恨朕也好,怨朕也罢,至少尚还记得。待一切安稳,卿之所失,必将归还。
言至此,知卿必明,守好顾寒与庆安国江山。卿欠朕者,终难偿还。
恕朕,生命之终,又欲算计卿一次。
信很短,只有一页纸,三言两语特别敷衍,安祈恍惚间似乎都能看见狗皇帝衣衫不整道一脚踩在龙椅上满面愁容的写完封信的场景。
他捏着信件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喃喃道:“这脾气,一如既往的古怪”很难想象,顾愿这个冷面的疯癫皇帝还有这副脆弱的模样。
一小片被折成方块大小的纸,贴在信的背后掉了出来,安祈先是一愣,随后打开,仔细看完才知道,这是另一半关于叶家谋反的诏书。
几乎是瞬间,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安祈没了往日的端庄沉闷,深深的将头埋进膝盖,秋风萧瑟,带着落叶纷飞而下。
耳边响起的沙沙声仿若也在诉说着离别。
他沉默了很久,抬起头是眼眶通红,身上的官服早就凌乱不堪,连头发上的簪子也不见了踪影,一头青丝不知何时竟然有几缕白发藏在其中随风摇曳。
他跪在殿外,对着顾愿拜了三拜,身形单薄的就像雨夜中的被乱雨吹散的海棠花,美丽又脆弱。
最后一拜,安祈久久不起,隐约他可见背部轻微的颤动,
他不愿抬头,安祈向来不喜在顾愿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哪怕他死了,亦是。
泪水从眼眶中滴落在地上,滚着灰积成一小片水渍。
安祈克已守礼惯了,在他身上没人能寻到半分错处。
然而此刻的他却像一个被夺了玩具的小孩一样,喃喃抱怨着,幼稚的叫人心疼。
“混账,自已死了一了百了,我还想辞官回乡,谁喜欢朝堂,我一点都不喜欢”
“陛下您自以为很了解臣吗,您说守着臣就会守着吗,不怕臣自已一个人偷跑出去过逍遥日子吗”
少年跪在地上哭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胡乱用袖子抹了把眼泪,鼻音很重,像是赌气一般倔强中还带着浓浓的不屑,
试图用这种方式去掩盖眼里的悲伤。
“真是恭喜您,赌对了,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臣欠你的,今生就能还清,往日种种,臣心里亦是恨的牙痒”
“这辈子还清了,下辈子可千万别再见了”
安祈在这陪了顾愿很久,直到日落西山,月亮高挂在天边,他才红肿着眼睛狼狈不堪的,扶着墙一步一步向着宫外走去。
街边行人来来往往,有的哭有的笑,可热闹的尘世之下又有何人得知他心中苦楚。
安祈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不知何时就到了他的府邸,同往常一样没有一丝光亮,再华丽外表也不过是一具冰冷的躯壳罢了,毫无生气,就像当初的自已一样。
一进门,安祈看清眼前人,自嘲一笑:“都多大了,还会有这般奢望”
扭头就要逃离,
忽然,一声允安轻轻回荡在安祈耳边,他脚步一顿,泪眼朦胧间,不敢置信的缓缓扭过头去,
声音沙哑带着哭腔:“阿爹,阿娘?”
不远处的两位老者轻轻点了点头,又唤了他一声,
“允安”
原本呆立着的安祈,毫无预兆蓦的扑到家人怀里放声大哭,连他做梦都不敢奢望的重逢,现在就活生生出现在他的眼前。
“爹爹娘亲,我好想你们,真的很想”
安祈的父亲母亲纷纷红了眼眶,他们鬓角比往日多了些白发,可声音还是同往常一样温柔和蔼。
安祈贪恋此刻的温柔,可越是高兴,他的心就越是痛的厉害。
姗姗来迟的小儿不懂为何许久未见的哥哥哭的那样伤心,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拉住安祈的一角晃悠着,奶声奶气:“哥哥,是哥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