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凉脚下踩了一个石头,踉跄了一下,抬起头时,恰好看见前面的一棵大树上,枕着一条手臂躺在树枝上的少年转过头,他像是睡了一觉,眼睛刚刚睁开,还带着几分迷离之色,没有了平日的冷漠淡然。
夕阳缓缓落下,霞光是旖旎的橙红,铺洒满天空和大地,将七千棵梧桐树晕染出梦一般的艳色。
少年的眼底,是神秘的浅紫,在他目光所及的范围,似乎都营造出属于他的蛊惑人心的氛围。
他也像梦一样。
宁凉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走到凤鸣山了。
正好,可以看看他的伤势。
“你伤好了?”宁凉随口问。
洛岐点点头,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你来做什么?”
“看看我种的树啊。”宁凉不想承认自己借酒浇愁,身为师尊,在徒弟面前不能太没面子。
即便只是她单方面的师尊。
听了她的回答,洛岐转回头,继续枕着手臂,一言不发地看着枝叶间漏下的天空。
宁凉摇摇晃晃走过去,笑眯眯地问:“小七,凤凰是长在树上的吗?”
洛岐:“你看树就看树,不要看我。”
“你怎么这么小气?看也不让人看,看看怎么了,也不会少块肉!”
洛岐微微抿唇,枕在脑后的手指用力蜷缩起来,默不作声地把‘灭情咒’压下去。
宁凉晃悠到他面前,跳了一下,也想爬到他那根树枝上,但她现在一身伤,稍微一动就痛得龇牙咧嘴。
“拉我上去。”宁凉虚弱地说。
“不要。”
“我请你喝酒。”
“不喝。”
宁凉无语地看着他,算了,小凤凰就是这么固执。
她转身,干脆地在树下坐下,抬起手,拽了拽他垂下来的衣摆。
“小七,陪师尊喝一杯。”
洛岐把自己衣摆拽回去:“我一会儿还要修炼,不喝酒。”
宁凉只好自己抱着酒坛子,脑袋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东南方向渐渐出现明亮的九颗星。
她拽了拽洛岐的衣摆:“那里就是洛水神府,你说,我放弃成为战神是不是六界的损失?”
洛岐一抬手将她怀里的屠苏酒夺走:“几口酒就喝成这样?”
宁凉也实在喝不下了,没有和他抢。
“那你说,”宁凉迷糊地开口,“凡人想去到洛水神府,需要多久?”
宁凉说完后,等着他回答,可是好半晌,都没听到他的声音,她不禁抬起头,拽了一下他的衣摆。
洛岐才道:“很久。”
宁凉怔怔地看着天上,如果她不选择成为妖神,只以凡人的身份,这个‘很久’也许就是永远。
不知道现在墨蘅君是不是醒了,他此刻是不是在洛水边,看向人间?
他们的目光穿过万千星河,要多久才能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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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神府
萧沉陌恭恭敬敬站在房间内,看着神王的手缓缓放下,一抹隐约的莹白色光芒在他手指间缓缓散去。
墨蘅君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缓缓舒展开,似乎一切烦恼全都消失无踪。
神王叹息一声,道:“一切,到此为止吧。”
他转过身,看着萧沉陌,又道:“妖神的情根来历不明,其中不知道藏着什么危险,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妖神得逞?”
“是我犯下的大错,请父神惩罚。”萧沉陌跪下来。
“算了。”神王摇摇头,“他能感受七情六欲,也算是没有白白来到世上,但从此以后,不要再对他提起此事。”
“儿臣明白。”
神王离开之后,萧沉陌才站起来,站在床边看着墨蘅君。
情根除去,‘夫妻之契’也不会再存在了。
这一场千年的情劫,终于落下了帷幕,就像洛水喧嚣的回声,已经平静下来。
汤汤洛水,川流不息,再也不会掀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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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山
宁凉看着洛水神府的方向,忽然心口一阵剧痛,一口血‘哇’地呕了出来,像是灵魂深处,有什么被活生生扯断了。
洛岐从树枝上落下,眼疾手快扶住她,又让她的血喷在衣袖上。
“抱歉……”宁凉沙哑地说。
“你为他受了一道天谴,还喝这么多酒,你不想活了吗?”洛岐低声问。
“伤已经没事了,是……”宁凉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很久后,才再次开口,“是‘夫妻之契’,被斩断了。”
洛岐沉默地半跪在她面前,入夜之后,冷冷的风从两人间穿过。
“你要是很难过,可以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