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啊,你终于来了,” 王上从塌上起来,抬着油腻腻的手,推白骨上前,“你看到了吗?”
当然看到了,一地的血珠子,身首异处。都是穿着麒麟脑袋的人,白骨忍不住吐了出来,小红豆递来绢帕,她挥手打去。
白帕落地,难独身,亦沾血,小红豆没再拾起。
王上拉过白骨,“你能不能让太监生孩子?”
杀掉他们,就是为了让太监生孩子?白骨无法理解,当然比起这个,她更无法理解另一点,“太监为什么不能生孩子?”
白骨单纯的眼神无异是一种肯定,何况她通过了那场醉生梦死的审讯。
王上喜出望外,油腻腻的手拍着白骨双臂,“太好了!”
他在满地人头前大笑,白骨喉咙泛出阵阵酸水,“你要太监生孩子,干什么?”
“这样,孤就让所有大臣都变太监,让整个朝廷都变成稽查司,没有人再会说孤的不是。”王上挺着大大的肚子,咬上猪肘,未来对他无限美好。
在他面前,咔嚓咔嚓,刀落依旧。
白骨掐住他手腕,不让他吃了,“吃吃吃,这样都吃得下去!别人说你,你不改,只知道杀人。”
“改?”他大笑大嘲,“孤说喜欢女人踩小脚跳舞,全天下的女人都为孤裹脚。一代复一代,她们已认为裹脚是世间必行之事。你明白吗?孤不需要改,是天下人去改。”
猪肘在他手里散着恶臭,白骨闻不下去,打掉他手中的猪肘。
猪肘在地裹上了血,王上眼睛瞪起,他终于开始注视白骨的脸,她脸上每一寸毛孔都在勾起记忆。白骨是谁?为何如此眼熟?他想尽那些刺杀他的,骂他的人。一个个想,双目速成深渊巨口。
可它未来得及吞掉白骨。
小红豆以内力袭来,点住白骨穴位,直接将她扛起,“王上,咱家替你教训她。”
白骨被小红豆带走。
不过走入宫巷,肩上之人冲开穴位,反手擒他臂,推他到宫墙,“你为什么替胖头龙杀人。”
她是头一个说他在替王上杀人的人。
小红豆人贴墙,像死在墙上。须臾,他抵墙反出功力,把白骨震开后,抓了她,“这种大实话别在王上面前说,不然你就会和盛华一样被他弄死。”
白骨的脸刺痛,它好像要碎掉了,“你是说,盛华也是被胖头龙害的?”
一语失言,小红豆不再说话。他朝前头花园望,眉毛因是稀白,在阳光下显得近若空无。
白骨翻旋而上,落到小红豆身前,把他举起。
“你……你哪来这么泼辣,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你不说,我就让你吃药,你马上就会怀孩子。”
白骨不仅是泼辣,还举着他转圈,转得小红豆两眼昏花。视线虚晃,花园的芳草在春风下鲜活,小红豆脑子也糊了,若见那里梧桐繁茂,茱萸盛开。
那里本是如此。每年春日,盛华公主会在发间戴上茱萸花,坐于梧桐树下赏春。
小红豆是在四十岁那年遇到她。那一年,他还不是大总管,过了四十年,半生老实人,实在太老实,被人委罪挨板子。
盛华看不过去救了他,他感激不尽,势当大总管,庇护公主一生。等当上了,却是盛华公主在宫殿大斥群臣,怒骂王上。
她和今天的白骨一样,打翻王上的猪肘,指他鼻子骂,“吃吃吃,兵败受辱你还吃得下去!”
王上强令小红豆送公主出城,让公主替他受辱。
那时盛华还对他说,“小红豆,不怪你,你只是太监,改变不了什么。”
那天起,王上销毁了盛华在宫中所有的痕迹,小红豆再也不想做好人了。因为好人没好报,因为就算是大总管,也无法改变王上的决定。
春日雀鸣,热泪下,洒在白骨脸上。
白骨放下他,擦下水珠给他看,“你怎么哭了。”
“咱家是太监,哭什么呀。”他不认。
“太监又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哭?”
幽长宫巷是太监没有尽头的路,白骨之问若破裂宫墙的风,吹在脸上疼,吹得老太监五脏六腑都在喊不甘。
“太监怎么了?太监能怎么!”小红豆眉头沟壑如裂纹,“太监头都抬不起来,他让咱家做什么,咱家就做什么,有什么好哭!”
小红豆变得很可怕,他头发比雪光还刺眼,瞳仁若晒干枯死的黑豆,人僵直像尸体,张爪扑来。
白骨逃了,从宫巷跑到屋顶,从屋顶跳下宫巷,到一处小屋前,小红豆才追上白骨。
可白骨已经钻入屋,小红豆瘫倒在屋前,不追了。不是追不动,而是他无法面对。
屋里头阴暗,窗闭紧,浸满肉臭味和血腥味。踏入更深,就是股药草味,多是防腐药草混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