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那样香甜,他却依旧担心吵醒了她,只以口型无声唤道:“蒙蒙。”
第37章 三十七
仪贞请看皮影戏的约定, 因为皇帝一时抽不出整整半日的空暇,暂且不能履行。不过放那些虾蟆儿回家乡,不过顺手而为的事情, 两个人次日歇午晌的当口, 便一道慢慢悠悠地过去了。
天越发地热起来了, 两个呆人儿不嫌困倦, 娇滴滴的蔷薇花却受不得, 焉头巴脑地躲在大幅的稠绿底下, 轻易不肯露脸。
仪贞两手捧着蝌蚪窝, 皇帝在旁边给她擎着油纸伞遮阳,两个人的步子始终迈不齐, 一路跌跌撞撞的, 几回险些把笔洗里的水洒出来。
仪贞不觉得恼,横竖这会儿凉丝丝的水真洒在手上,顿生清爽, 腥不腥的都在其次了。皇帝却老大不高兴的模样,抿着的嘴还略略往下捺着, 他倒不想想, 哪怕是仪贞主动撞着他,男女的力道有得比吗?
不过人家是天子嘛,凛凛不可犯也是应当的,太好性儿还怎么御下呢?
好歹支撑到那小池塘跟前,仪贞努力捧高了笔洗, 稳稳当当地就要把摩肩擦踵的半大虾蟆往水里放。
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条腿子舞之蹈之,皇帝背上的寒毛又纷纷竖立了起来, 可偏偏还瞧不惯谢仪贞那身量:虽说不至于与池塘同高吧,但姿势摆得也很危险, 即便不栽进水里,也必然要惹上一身。
炎炎夏日,真兜头一泼水来,黏住了衣裳,可一点儿也不痛快。
他用力咳了咳,云淡风轻地说:“让朕来。”
仪贞当然同意,煞有介事地将笔洗托付给他,一面谆谆善诱:“长了前腿儿就快上岸觅食吧,别忘了陛下的恩典。”
前半句就够匪夷所思了,后半句更叫人啼笑皆非:“谢仪贞,那边荷叶上滴了颗水珠儿下来,你可要发个愿?”
仪贞说好啊,果真对着她什么也没瞧见的荷叶双手合十道:“保佑陛下事事如意吧!”
假的。她不过想揶揄回来而已。皇帝脑子里清楚极了,然而心的跳动本就是不由人的。
日头又略略西移了些,估摸着到未正三刻了,灼目的威光依旧不减。皇帝不由自主地眯起眼,说:“寻个阴凉地儿避一会儿吧。”
仪贞不假思索:“旁边两步就是蔷薇馆。”
蔷薇馆大概留有四五个洒扫的宫人,前次因为她突然到来,很是惊动了一番,商议着是否要照着有主子居住的宫室那样,将听差的人手增添起来,不过仪贞念及燕十六再来玩耍便不容易,回绝了这安排。
此刻迎接她与皇帝的果真只有两个宫女,诚惶诚恐地行过礼,便亦步亦趋地候着他们的示下。
仪贞说不必拘谨,给他俩打个热巾子来擦擦汗,此外他们该忙什么便忙去。
两个宫女儿依言去了,少时不止捧了铜盆巾帕并香露来,另备了一壶新茶、一对儿斗彩葡萄纹杯。
茶不算顶顶好,胜在正当时。热水里滴了香露,崭新的巾子拧出来,擦了脸和脖子,又浸一张来拭手,通身都凉爽起来了,再摇一摇团扇儿,时不时抿一口稍稍嫌烫的茶,那份惬意自在,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仪贞自己扇了一会儿,又举着扇子给皇帝送风,闲着的一只手便托着下巴,支在玫瑰椅扶手上,脸上笑眯眯的,一派自得其乐。
她难得不聒噪,皇帝反而不习惯似的,有意引着她说话:“蔷薇架那头有一座秋千,你想去玩儿吗?”
仪贞怔了一下,说:“不去。”
这答案可不像是她嘴里说出来的。皇帝迟疑了下,接着说:“朕可以在后头给你推。”
真真是抬举她了。仪贞听得出,他这提议是实心实意的,便勉力笑了笑:“不用啦。”
怪哉。皇帝直觉她没那么高兴了,连扇子也不再给自己扇。杯里的茶水应是晾凉了些,她垂着眼帘儿,专心地品尝起来。
是他哪一句话说错了不成?皇帝咂摸不出来。活了这二十年,横竖是没哄过人,更没被谁哄过。
他干脆也垮下一张脸,挺直了腰杆坐着——要论端坐的功夫,只怕谁也比不过他。
仪贞压根没想和他较这个劲儿。一杯茶喝完了,心事也被重新熨平整了,她搁下杯子,望见外头日光暗了不少,便偏头对皇帝道:“咱们回去吧。”
皇帝不急着开口,以免哪里又开罪了她。
看来自己方才连着拒绝两回,到底拂了他的脸面。仪贞哪能体会到,单单一个不识抬举,并不叫皇帝心里如何介怀。只是昨儿那样可心,今日竟全不作数了吗?一时热一时冷的,是觉得戏耍他好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