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瞥了眼外头的暮色昏昏,没作声。
珊珊也自觉言过其实得狠了, 好在仪贞及时回来, 给她解了围。
燕十六捞蝌蚪实在是一把好手,没有网子,摘片荷叶卷一卷都能手到擒来。仪贞没这个本事,怕回来路上漏光了,便就近去蔷薇馆找, 鱼缸没找着,笔洗也使得。让管库房的人记录在册, 美滋滋地捧到了含象殿。
东西呈上御案了,人则回猗兰殿去了——还是被水给溅湿了衣裳, 散着腥气儿,岂非失仪?可不得换喽。
故而皇帝甚至没逮着机会,问一问她究竟是受了哪路神仙点拨,送了这样一份礼给他。
他一手捏了捏眉心,一手冲珊珊摆了摆,示意她退下。
“慢着。”半途又把人叫住了,皇帝叫她且等等,召来孙锦舟问:“夏衣料子有什么新鲜的没有?”
孙锦舟是什么人物?一句话就能明白,皇帝这不是替自己问的,是替皇后娘娘问呢。
便专拣了鲜艳的说:“这时节当穿芝麻地纱的,大致是大红、桃红、藕荷、豆绿、葱绿、柳黄、鹅黄、宝蓝、湖色、玉色、檀色、绛色这么几样;花样呢,以四合如意、杏林春燕、榴开百子、寿字、双喜、雀梅为主。陛下若要掌掌眼,奴才叫人取布样子来您亲自一瞧。”
皇帝认为不必,略一思索:“大红桃红不要,檀色绛色不要,双喜和榴开百子不要,别的都送两匹到猗兰殿去吧。”
谢仪贞生得白,五官勉强也端正,大红大紫倒不是不相称,只是入了夏穿着更嫌热。花样么,审慎些没什么,别叫她误会了自个儿的用意。
孙锦舟忍笑应了,听见皇帝又道:“量体裁衣总要些日子,有现成的首饰没有?”
这个孙秉笔实在记不清了,赶忙支了个人,紧着内库房找找,凑了四样,各拿匣子盛着,托盘里垫了红绸,一齐托着呈上来。
皇帝扫了一眼:分别是凤凰莲花纹双股钗、珍珠红宝攒花约指、羊脂白玉对镯和金绞丝同心结耳坠。
品相都还过得去。皇帝矜持地颔了颔首,抬头迎上珊珊目瞪口呆的脸:“把这些东西捎回去,叫她学学,什么叫送礼。”
好、好大手笔。珊珊云里雾里的,只管应诺,接过托盘来——嚯!沉甸甸的——又行过一礼,方才勉强倒腾着两条腿儿,却行出去了。
回猗兰殿交出赏赐,珊珊一脸困惑地悄声问仪贞:“娘娘究竟怎么开罪陛下的啊?”
“也没怎么着。”仪贞言辞闪烁:“陛下不是气消了吗?还赏了这些东西…”
“不止这些。还有好几十匹衣料子没搬回来呢,尽是芝麻地纱的,真裁出来做成衣裳,又该到穿纻丝的月份了。”
仪贞比她见过世面些:东西虽贵重,猗兰殿的库房还不至于放不下;衣料更可以分给后宫众人,大家同沐天恩——问题在于,皇帝突然这么流水似的赏赐,图个什么呢?
便问珊珊,除了说赏,陛下还有别的话没有。珊珊说有,“叫娘娘学学什么叫送礼。”
合着是嫌她送的蝌蚪上不了台面啊!仪贞心里不服:他知道燕十六捞了多少吗?他看过那些个小玩意儿有多乌黑饱满吗?他明白自己是绞尽脑汁想引他开怀吗?
富有天下真了不起,砸这么多宝贝儿来寒碜她。
仪贞噘着嘴,心安理得地将珍珠红宝约指戴手上了——白里一点红,静看润泽可爱,指尖微动时则光华流转,皇帝的品味还是毋庸置疑的。
有了漂亮首饰,仪贞又觉得心满意足了。
安生了两日,苏婕妤与淳婕妤从行宫回来了。
二人来猗兰殿给仪贞问安。淳婕妤仿佛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见过了礼落了座,就静静地喝着豆蔻熟水,偶尔低头玩自己的手指。
苏婕妤看着倒像真病了,面色有些苍白不说,眼神也很黯淡,叫人不得不信太医那句“情志不畅”的诊断。
仪贞便也不多留她们,闲话了几句冷暖,叫甘棠把皇帝赏的衣料子各分给她们两匹:苏婕妤得了湖色和玉色的,淳婕妤得了葱绿和柳黄的,花样都是杏林春燕。
两人谢了恩,告退辞去了。
至于藕荷色的那四样八匹,仪贞先让给沐贵妃送去了——那颜色数她穿着最不辱没。
自个儿挑了鹅黄的做衣衫,豆绿的裁裙子,今日也恰巧做好了送回来。
仪贞的衣裳确以大红银红的多,这两样颜色她难得上身,别有一股新鲜味道,在穿衣镜前照了又照,很是满意。
正顾影自得呢,含象殿那头来了个传话的小内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