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疼痛。
“陛下、陛下…鸿哥哥?”仪贞话音方落,不意皇帝的脸色苍白到泛青,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惊异万分地把住他的手臂:“怎么疼得这样严重了?我这就叫高院使…”
“无碍的。”皇帝很快收起了失态,道:“约莫是先前受损淤滞的经脉这会儿才缓过来了,一通畅自然疼感也敏锐些,不必再召太医。”
仪贞觉得他说的有理,伤筋动骨全靠将养,今后且留心呵护着最要紧。心里有了章程,又小心搀住皇帝另一条胳膊:“还是坐下歇会儿吧。不管是吃什么喝什么,要什么玩什么,千万别逞能,一概交给旁人伺候就是。并不会因为这个,堕了陛下文韬武略的威名:反倒是勉强亲力亲为,恢复得不佳,将来打马开弓,才叫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她又恢复了话密的本性。而皇帝犹慑于她那短暂的郑重其事模样,心有戚戚良久。
跌马摔伤没那么好使了。尽管他绝非故意为之,不过是鬼使神差分了心,可难以否认的是,此刻的修好没能令他彻底踏实:不是谢仪贞对他仍有保留,而是他已怯于谋划下一次的自伤邀宠之法。
是的,邀宠。谢仪贞对他的喜欢远不足以容忍他肆意杀戮旁的争夺者,他唯一能斡旋的余地,无非是竭力拓展他在她刚正不阿的心田里的一亩三分。而这与历朝历代那些献媚于帝皇的妃嫔毫无二致。
他重新躺回醉翁椅中,闭上眼,裹得面目全非的左腕置于扶手上,迟钝麻木,简直不配与人肌肤相亲。
但不来握他的手的谢仪贞毕竟就坐在他身边,这确确实实该算一点儿慰藉。
磐石似的醉翁椅卸下了部分重负,怡然地前后轻摆起来,极类束之高阁多年的摇床。
次日视朝,大臣们并未自圣躬上瞧出什么不同。至于当时在场亲眼目睹的众子弟们,大都只领着个充门面的虚衔,压根不够格来此间议事。
故而众大人们该奏请的奏请,该参劾的参劾,革故鼎新者有,老生常谈者亦有,凡呈条陈,皇帝一概收下细观。又及盐政,视同一律。
几位老臣偷摸着互递眼色:陛下今日倒好耐心。
散了朝已近中晌,金乌高飞,辇轿一路回到含象殿,腕子一圈鼓胀胀地作痛,棉纱底下依稀发黏,血汗不分。
“干脆拿冰块来镇一镇,同样起个收敛的功效。”皇帝右手一掀竹帘儿,迎面而来的却不是仪贞,而是个眼生的妇人。
“你如何到这儿来的?”
苏婕妤再是牢记他当初待自己那份温雅多情皆是装出来的,也终究未尝直面过他此等冷眼冷言,蹲屈的双膝僵得险些站不起来,极力维护住了仪态,低首道:“禀陛下,因皇后娘娘欠安,特命妾身前来服侍,莽撞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皇帝挥洒了半日的耐心顷刻告罄,拔腿就走。
孙锦舟略尽寸心地在后头连声吆喝“传辇、传辇”,赶着一众内侍抬着龙辇,呼哧呼哧地跟在皇帝身后,一派随时待命的架势,直跟到了猗兰殿前。
殿外迈着四方步巡视的朏朏被这汹汹来势唬了一跳,炸着毛就溜回屋中报信儿,差一丁点被皇帝如风的步履踩住尾巴,一时敢怒不敢言地往房梁上一窜,把前一刻的义不容辞丢了个干净。
“小祖宗,你又闹什么妖?”燕妮儿只顾看猫,仰着头跑出两步,转眼又急急刹住,泥人遇水一般跪倒在地:“见过陛下。”
皇帝很看不惯这宫女,一股邪气却压在心里不肯撒:“你主子欠安?”
“那倒说不上。”仪贞听见他的声音,就从竹榻上探出脑袋来,身子不愿动弹,笑眯眯道:“容我失礼啦!”
郁结于心一阵,连小日子都难挨起来,从腰背到两腿都像遭了酷刑,不是自己的一般。偏又值暑日,贪凉不成,不贪凉亦不成,撺掇完慧慧珊珊,又去烦缠甘棠蒲桃,哪儿还能伺候皇帝?
皇帝不忙与她理论,伸手搭了一把她的脉象,左手寸、关调和,尺脉凝涩,确实主血虚血淤。这才道:“我不缺伺候的人。”所以不要假借旁人来疏远他、企图摆脱他。
仪贞一听既知他的话外之音,扬唇说:“是我放心不下你,请两位婕妤代我几日,”抬眉朝他一乜,“实在没有旁的心思了。”
这话说得暧昧,欲盖弥彰地撇清自己保媒拉纤的嫌疑,正是怕皇帝又往最坏处想。
见面三分情。苏、武两位婕妤入宫的年头不算短了,可与皇帝却是鲜有真正的交流,又摊上个扯后腿的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