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贞亦步亦趋地跟着皇帝,不时回头看向她们,暗想:下一次还有这样的机会吗?大约是要等到公主出降了。
武官也有武官的好处,只可惜将来天各一方,注定余生难得几回重逢。
又或者这正是齐光公主所求的。
她自恃与公主往来厚密,到头来未必赶得上皇帝这做哥哥的对其洞察更深。
“戒严!”将进内宫时,异变突生,本应撤去的亲卫军重新向皇帝靠拢,然而依旧晚了半瞬——
一道瘦小的身影蛰伏多时,以玉石俱焚之势撞来,微弱难辨的裂帛之声随即传入仪贞耳中。
她分明与皇帝紧贴着的,却被一股无形的力推着,无法替他稍作抵挡,小小一柄刀山峦似的横亘在三人之间:她、皇帝…
“噗…”一脚被踹开的淳婕妤面如鬼魅,离魂之躯软瘫倒地,握死不放的尖刃带出一泼鲜血,溅入她的眼睛,她似是不信,似是快意,眼珠儿亮得骇人。
正月十六的圆月照着她飞速青灰的脸,慢慢偏到地上,恰对着魂飞魄散的齐光公主。
第88章 八十八
淳婕妤没有死。
亲卫们轻而易举地将她拿住, 她丝毫不反抗,毅然抱了必死之心的,嘴里却不甘示弱, 悖逆之词甫一嚷出来, 便被堵死了口鼻, 拖拽下去。
余下亲卫军训练有素地当即分为两班, 一班护送帝后一行人回含象殿, 同时传召太医;由仪贞贴身照料皇帝, 贵妃及二位婕妤各开偏殿、配殿单独暂居, 严加护卫;余下随行宫人内侍亦不得离开,含象殿许进不许出。
另一班亲卫则拘了已废的婕妤, 关押进拱卫司里等候皇帝问罪;此外齐光公主执意不肯随众人回含象殿, 再三扬声主张留淳氏活口,以便审问,亲卫们请了她一道前往拱卫司, 再依尊便。
“是生是死由她,如今有什么比陛下脱险要紧?”仪贞面有倦色地转开身子, 珊珊忙挥手让回话的人退下。
“如何?”高院使终于从寝间晃晃悠悠地出来了, 仪贞迫不及待地起身迎上去问道。适才皇帝处理伤口时,死活不许她在旁边看着,必然是伤势不轻,仪贞拗不过他,怕耽搁了时机, 只得在外面坐立难安地候消息。
老院使白胡子一颤,往常总笑眯眯的眼睛半抬起来, 目光微妙地瞅了瞅仪贞,这才颇为圆融地说:“陛下自有天佑, 娘娘只管进去探看吧。”
仪贞得了这一句,顾不上别的,撇下众人便去了,高院使则拧了自己的药童出得正殿,又招呼耳房里待命的众下属回去不提。
且说这寝殿之内,皇帝换下了沾血衣裳,身着寝衣歪在床榻里,正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缓缓睁开眼,果见仪贞泫然欲泣地向自己走来。
“我吵着你了?”仪贞这会儿把他看成了玻璃做的一般,又想为他掖一掖被角,又想为他垫一垫靠枕,怕他窝着睡不舒坦,怕他牵扯着伤口…手指动了又动,却不敢任意而为。
“没有。”皇帝说,发白的嘴唇有些干燥:“本来就睡不好,疼。”
仪贞哪里听得了这个,慌忙眨了几下眼睛,欲问他高院使怎么不开些定痛的药,又想问他喝不喝水,诸般关切,全找不着个头绪。
她慌得厉害。以往皇帝偶尔一次头痛脑热,她学着宫人那般照料过一二,不算熟稔,倒也没失措到这田地——这一回不是小病小恙,是被刀刺了呀。
怪淳婕妤,更怪她。她一贯顶厌恶“妇人之仁”这个词儿,如今觉得天底下的女子得此评语都冤枉,独自己不冤,该挨这份儿骂。
她想碰一碰他:从没能替他挡开那一刀起,她就不踏实。那刀尖有多利、刺在哪儿了、刺了多深、流了多少血,她一概都没看真切。
可越是没看清,浮想联翩的空间便越广袤,她越是后怕——万一呢,万一真是个要人命的词。
她的腕子抬起来,漫无目的地在皇帝搭着的被面上盘桓了一圈,降落在床沿,复又拢回自己的膝盖上。
“陪我睡会儿吧。”皇帝显然是精神不济,即便疼得难以入眠,微垂的眼犹自惺忪。
仪贞有点儿迟疑:她现下确实亟需与他相拥,切身感知他的存在,但她怕压着他的伤口,怕“万一”。
“我冷。”皇帝没有看她,却对她的思虑了如指掌:“汤婆子或是炭火都不如人的体温抵用。”
仪贞这才解了大衣裳,小心翼翼地躺进床被中,伸出手臂虚虚地揽住皇帝,身子亦软软贴上去,额外留神地避开了他胸前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