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昭心道果然,这二位闹别扭的事儿她姑且不管;若旁的也袖手旁观,就真真枉费她一向待自己的那份情。
“新年将至,大家谁不是高兴的呢?便是有一二不如意之处,终归辞旧迎新,得拿出精神头来,为来年搏个好开端么。”她轻缓一摆手,示意芝芝将各色年礼捧下去,芝芝依言,旋即却搂着东西都往慧慧怀里塞。
慧慧无法,同她胶着地告了退,避免妨碍主子们说话。
“我们如今这几个人,脾气各异,心性都不算坏——便真有坏的,你的诸般殷情,就能压制她一世么?”
仪贞甫一见芝芝引了慧慧离去,便知晓沐昭昭这是专程来开解自己的,可及至真得她这番话,仍旧忍不住心中一暖,像冰天雪地里走了许久,猛然进得一间温暖如春的屋子,接踵而至的则是茫然:“我、我…”
她不能。她知道,她也不知道。
她的怅然、忧虑、沮丧,这许多时日里都无从向皇帝吐露。不是因为她赌气,也不是因为皇帝无暇,真正的缘故,是她怕自己词不达意,被误解为对皇帝的怨怼,甚至诘难。
而除了皇帝,她还可以向沐昭昭倾诉么?她今日之前从未想过。
她看着对方那张粉荷羞杏似的脸,暗叹:谁忍令春花秋月遭凡俗杂念所玷染?
两下无言之际,慧慧走来打破了沉默:“娘娘,听说陈江陵陈太师病重,陛下出宫探望去了。”
仪贞微微一惊,站起身来:陈老先生虽已致仕,但德高望重,于皇帝不仅有传道授业之恩,更有亦父亦友之谊。
王遥遮天蔽日多年,李氏社稷能有今日的拨乱反正,老先生居功甚伟。她一向甚为敬重钦佩,只少有机缘交谈,乍然获悉此事,尚觉揪心,皇帝又当如何?
下半晌,皇帝匆匆回来了。
冬日里昼短夜长,这时辰已经开始掌灯了。来往忙碌的宫人内侍不声不响,就连脚步声亦是隐约难察的。皇帝心里便蕴着一股絮絮的悲恨,不能成型,愈加无计可消除。
拾翠馆的锦帘子被他胡乱一掀,险些扯落委地,跨过门槛儿,沉闷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仪贞立在屋中,正面对着他,目光投过来时,显露着关切,嘴唇则微微抿起,齐心协力地卸下了冷意,又不过分热络,是他此刻最适宜的温存颜色。
他心里笑了一声,生平首次体验到了挨冻之人踏入火烧似的暖室里后、那股格格不入。
“什么时候来的?”他解了深青斗篷,一面往架子上挂,一面背朝着她问道。
“有一会儿了。”仪贞轻咬了下嘴唇,问:“太师的身子骨如何了?”
“不大好。”他眉头皱了一瞬,坐在桌边,倒茶来喝,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天一冷,上了年纪的人就会不易些。太医们怎么说?”
“嗯。”这是前一句话的回答,至于后一句,皇帝显然懒得再多费口舌。
仪贞一哽:她原来也没少哄过皇帝展颜,该是轻车熟路且饶有恒心的,这回却奇了,她的脸皮突如其来就变薄了。
没劲透了。她把手里捧着的茶杯搁回桌上,许是天冷,黄花梨桌面质地弥坚,与薄胎斗彩瓷一碰,清脆得刺耳。
皇帝果然抬眼暼过来,但也仅仅一暼而已,喝过了茶,便起身回前边儿书房去,不忘对仪贞说:“你自便吧。”
仪贞也学他,沉默地蹲了蹲礼,恭送他走,而后丢魂落魄地复坐回椅中,神游天外地不知晦朔,直到孙锦舟由慧慧领着,呈进来酒膳。
仪贞一贯和皇帝一块儿用餐,偶有不得空的日子,皇帝便差人将合她口味的菜色送过来,不拘什么份例,更不计尊卑,可今日孙锦舟这么如常行事,仪贞却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
“陛下用过了吗?”
“陛下尚不得空。”孙锦舟那副不温不火的笑模样简直像画在脸上的:“因今儿有一道羊汤过的扁食儿,久搁便膻了,陛下命奴才先送过来要紧。”
仪贞深知他最将宫规里不劝膳一条恪守不渝,听罢点点头,白嘱咐一句:“御膳房里的炉灶总是不断火的,告诉他们该预先备着的都备好,别叫陛下临想起加餐了还得等着。”孙锦舟应着去了。
瞧,他俩岂止不恶语相向,连横眉冷眼都是没有的,但仪贞就是清楚,他俩之间隔膜着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应了沐昭昭的那句话,再有什么不如意之处,大年里总该打起精神来,喜笑颜开地迎接新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