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贞偏又是越败越勇的性子,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这上头,恨不能寝食全抛,时时让沐昭昭陪着自己切磋。
可惜这愿景大不现实。且不说沐昭昭肯不肯,皇帝头一个就不肯。
时至今日,仪贞对那位缘悭一面的姚二公子是愈发好奇了。她自觉已是同龄女子中甚善交际的,尚不能令皇帝与沐昭昭相处时略显热络些,不知少年的姚洵有何等本领,居然能做此二人患难与共的纽襻。
或许是彼时年幼心柔面尚嫩,或许是雪虐风饕之岁,零星的温情便是捱到新天地的全部希翼。
仪贞望着皇帝若有所思,皇帝亦盯着仪贞目不转睛,长日寂寂的华萼楼充满了反客为主的气息。沐昭昭默然站起身来,步履舒缓但去意坚决地张罗茶糕去了。
眼波交错回旋的两个人总算暂歇片刻,垂目扫见满桌果点琳琅,红绿花绳散落其间,不禁赧然失笑。皇帝掩饰性地端起自己分毫未动过的茶盏,轻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说:“近来宫外有传言,道是当今皇后娘娘年纪轻轻,实在是个厉害人物,小觑不得。”
“咦?”仪贞好生不解:“这是哪里生出来的传言?”
皇帝但笑不语。仪贞琢磨了下:近来她新交往的人,便是年下进宫来拜见的那些诰命夫人了,难道说她们回家后念叨几句,还能被那些成了精似的老大人刚正不阿地转述到皇帝面前?
唯一的可能,则是皇帝放在外头的耳目足够神通广大,连这些秘而不宣的私语都一网尽扫。
她能想到这一层,殊不知皇帝能看到的又远在哪一层:“究竟是不是暗卫们查访出来还两说呢。所谓传言,必不可少的便是有心人的推波助澜——”
据沐昭昭离开的工夫推算,大概是现摘茶叶去了。皇帝索性站起来,要带仪贞回含象殿,不无邀功道:“元日大朝后,我与大将军闲话了几句,今年开武举,不妨也仿照文榜的例,加设一场策试。
“总领此事的当然还是兵部,大将军么,战功彪炳,从旁稍加指点即可。”
第68章 六十八
“唉呀!”仪贞两手一阖, 慨叹道:“我这虚名不是替你担的,就是替我爹爹担的。”
开武科,选武官。兵部总领, 大将军襄协。短短十来个字, 可以说一撇一捺里都饱含着重重深意, 由不得满朝文武不琢磨。
“皇后娘娘好厉害人物”, 不过是一句极其浮于表面的感触罢了。
本朝的风气一直重文轻武。盖因太|祖皇帝就是靠迎娶节度使之女、得了兵权后发的家, 对于其中利害是分外敏锐、分外着意防微杜渐。甫一即位便定下了金规铁律:凡军武要职均以世荫承袭。寻常行伍累进者, 往往止步于五、六品, 便算顶天了。
然则忠良的后代未必还是忠良。当初跟着太|祖打天下的那些大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子孙们单是贪生怕死、骄奢淫逸都还是好的了;先帝不理朝的那些年, 献媚趋附王遥以求加官进爵的可不鲜见, 不知太|祖若在天有灵,见此情形该作何感想。
抑或这同样在他老人家的高瞻远瞩之中:后人们不成器,当初封赏给元老的兵权无形中便进一步被稀释了, 行伍小卒又不能晋升到举重若轻的位置,那么终究能够任意调兵遣将的, 唯有帝王一人。
惜乎二百年的沧海桑田, 其变迁并未如开国者的设想。抑武之举不可能只抑军士的威力,而无损百姓的健强。时风无论男女,均以文雅婉柔为美,可见一斑。
皇帝收复大权伊始,便散出了科举选将的风声, 囿于“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的先贤之训,与朝臣们角力到如今, 终于得以践实。
如今的兵部尚书,乃是童叟无欺不掺杂的忠君纯臣;白饶进来的大将军谢恺豫, 在许多人眼里却是奸滑里的牛耳、老贼中的鳌头。
朝野上下一时众说纷纭,争相猜测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究竟要如何“襄协”,是要不辱使命,还是要阳奉阴违?
亦有不入相的高士超然道破:“凭他如何,你瞧陛下还能放他回西北吗?”
诸多关窍,仪贞根本不是想不到,而是从没有想过要去“想”。
她只知道,皇帝自个儿再文韬武略,一手独拍,虽疾无声,没有自己的心腹肱股,撑不起偌大的天下;西北的边防呢,那是多少代明君良臣、将士百姓的血肉铸就的,百步无轻担,绝非爹爹凭着心意说放下就放下的。
既然双方有心化解多年的隔阂,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一时的局势究竟如何,哪是她这个外行好掺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