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白樱可就精神了,她手舞足蹈描绘,“法真方丈说的!昨天早上,大师们和佛子一起出发,说要前往广觉寺。佛子刚出门走三步,扑通一声就跪下,管家脸都吓白了。”
她拍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还是方丈解释,佛子破戒,在磕长头。”
所谓磕长头,指僧人们最至诚的礼佛方式。口诵六字真言,每三步一叩首。
磕头时需赤脚,五体投地匍匐,因此,叩拜者的手掌和膝盖往往会磨出血,十分艰辛。
白樱捡起茶盏,随口道,“刚才听赵亭说,佛子一天一夜没睡,早上已经抵达广觉寺山脚,今天应该能上山。”
佛子破戒不是小事,见他磕长头,好多人自发跟在后方。
听说佛子因为告发沈方而犯杀戒,有的人甚至哭了,求随行的法真方丈原谅佛子,但年迈的住持意外坚决,佛子自己也表示,这是修行,他愿意走完这段路。
据说,佛子手掌脚下血迹斑斑,十里长街,血痕从城门口一直蔓延到山中,淅淅沥沥一路,可他脊背笔直,表情肃穆冷淡,口中经声不断,虔诚又坚毅。
越浮玉怔怔坐在床边,耳边忽然响起昨日蕴空的话。
——你在破戒。
——没关系,会解决的。
蕴空真的去解决了。
他去赎罪。
*
晚上,漆黑的山脚下,越浮玉站在石阶旁,凤眸垂落,望着脚下郁郁葱葱的草地,许久不语。
郑沈弦抱刀站在她旁边,眼底一片青黑。
今天下午,他刚刚处理完造反之事,从翠微山返回京城。路上遇见外甥女的马车,郑将军想起公主府宽阔的车厢,顿时表示要上去。
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发现他不仅没回将军府,反而离京城更远了。
郑沈弦脸都黑了,“大半夜抽什么风?”
他刚回京城,还不知道佛子破戒之事。以为外甥女被造反吓到,大半夜来寺庙求神拜佛。
他打个哈欠,摆手表示,“若是害怕,我带你去军营睡,周围都是热血将士,保证你不害怕。”
把外甥女带到全是男子的军营,还认为她不会害怕,全大申只有郑将军能想得出来。
越浮玉没空理舅舅清奇的脑回路,仰头看看山峰,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上山。
大晚上的,又是荒山野岭,外甥女都上山了,他只能跟着。
郑沈弦抱着刀,一边走路一边打瞌睡,叹气问道,“你究竟为什么山上?”
压下一株探入石阶上的青草,越浮玉微微抿唇,并没回答。
她也不知道为何来这里,也许是晚上睡不着,也许是不知不觉惦念那个人,反正清醒的时候,她已经坐上前往广觉寺的马车。
再然后,就是她踏上这条从未走过的山路。
越浮玉指尖紧了紧,埋头加快脚步。
广觉寺建在半山腰,并不高,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已经爬到寺门口。
守门的僧人看见郑将军后,顿时睁大眼睛,瞌睡都没了,急匆匆表示,“小僧这就去寻方丈。”
郑沈弦一把拽住他的领子,阻止他的动作,“不用,我们就来逛逛,不必打扰方丈。”
寺庙白天晚上都收留人。而且,广觉寺是皇寺,某种意义上,就是他们的东西。僧人想了想,没有阻拦,只善意提醒,“后面是僧舍,不便过去,其余佛堂、经院均可随意前往。”
郑沈弦道声谢,回头时,外甥女已经走远。
他暗骂一声,急匆匆追过去,跑了几步,一眼看见越浮玉站在某个四方院落中央,前面是一根八角石柱,约有四五米高。顶端系着四条丝绸,延伸到周围屋檐上。
丝绸顶上写着字,但夜色太晚,看不清晰。
四周寂静,郑沈弦压低声音问,“这是什么?石墩子?”
若是从前,郑沈弦绝不会问这个问题。将士不信神佛,毕竟,神佛劝人放下刀,他们干的却是杀人之事。
然而就在这次翠微山造反后,郑将军改变了想法。
清明那天晚上,他们斩杀了所有造反叛乱之人,横尸遍野。
他们是胜利的一方,情绪却并不高,因为对面之人都曾是他们的兄弟手足。郑沈弦骂过、劝过,士兵们始终沉郁难过,直到佛子站出来。
他坐在尸山血海中央,闭目诵读经文,不卑不亢的声音顺着风声飘到四处,仿佛带着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让人平静宁和。
那一天,郑沈弦开始有一点相信佛了,至少,有一点相信僧人。
听见舅舅的问题,越浮玉仰起头,轻轻开口,“这是经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