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长大了,身居高位太久,忘记淌过的淤泥,忘记朱门外的百姓,忘记年少的信念,而有人还记得。
记得当一个好官。
*
轰隆——雷声炸响,许别时推开太傅府侧门。门房连忙起身,帮忙撑伞,他摆手,“不必。”
书房里,几人正在密聊,许别时在门口等待许久,小厮才推开门,示意他进去。
虽然是白天,但因为下着雨,房间里依旧点着蜡烛,昏暗中,冯太傅抬眼,“成了么?”
“弟子无能。”许别时放下伞,恭敬请罪,“公主拒绝了。”
“嗤,果然是女人无情戏子无义。”王川放下茶杯一抹胡子,不耐烦挥手,“下去吧,老夫就说这办法没用,何必搞这些弯弯绕绕,直接废掉变法,让指令不出京城,早就解决了。”
虽然在说许别时,但沈望山莫名觉得自己中箭,毕竟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儿子沈不随也和公主有过一段。
他不轻不重瞥对方一眼,王川却粗着嗓子问,“你干甚瞪老夫?难道说的不对?”
沈望山皱眉,“不是……”
“什么不是,老夫看就是!”王川性子急,这会儿已经站起来,“别告诉我,你们现在还指望那位能和咱们商量,从变法到现在,他何时问过咱们?”
百年世家,避不开一个名声,私下怎么做,那是私下的事,明面上始终不愿和皇帝撕破脸,毕竟谁也不愿意千年后被戳脊梁,可事到如今,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皇帝要变法,归根结底要经过底层官员之手,丈量土地查询人口,都要当地官员出马,而地方官员,有多少受世家制约。
归根结底,世家盘根错节、遍布广泛,若他们想暗中阻挡,申帝根本不能变法。
百年来一直这样,王川觉得完全没问题,何必用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办法,他甚至认为,之前他们太疏忽大意,才让申帝得逞。
沈望山沉默片刻后点头,“此举未尝不可。”
房间陷入新的讨论,但这次氛围轻松许多,似乎胜券在握。
毕竟世家真的联合起来,不是小小的皇室能抵抗的,一向深思熟虑的冯太傅也显出几分漫不经心。
但无论如何,不是许别时能插手的。他悄声退下,离开时没拿伞,回到房间后,浑身都湿透了,隔壁许朋看见他,连忙拿来帕子,“哥,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许别时接过巾帕却没擦,倚在书案边,目光虚虚落在远方,雨水顺着发丝落在信纸上,许朋看见后惊呼,“哥,桌上的东西!快擦干净,以免太傅责罚。”
他们这些弟子,平时会帮太傅处理信件,类似内阁。许朋目前还没有资格,但他认出信纸上的鸡毛与冯家印章,恐怕是要信。
“不重要的信罢了,”许别时翻过信件压在桌上,沉默半晌后开口,“许朋,你明日上书陛下,就说祖父去世,要丁忧回乡,两年后再回来。”
做官三年,许朋同样敏锐,他猛地反应过来,恐怕许别时认为要出事,让他回乡避难,以免被牵连。而朝堂现在的情形,谁会出事一目了然。
许朋拽住对方的手,坚定道,“哥,那我们一起走。”他不能留许别时一个人在冯太傅的泥潭里。
冰凉的雨水渗进衣服,黏腻又难受,许别时仿若未察,只平淡抽回手,“我走不了。”
许朋想反驳,张口却无言。不论少傅的身份,单是现在特殊时期,那么多人盯着他,他便走不了。
许朋明白,却愈发不忿,“哥,凭什么?咱们入太傅门下,吃了多少苦,明明什么都没得到,最后还要被牵连。”
话到尾处,许朋几乎落泪。
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听上去风光无限,实则多少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冯广德根本不在乎许别时,因为猜测出皇上要重用寒门,才顺手收了一个寒门弟子。许别时在太傅门下,看似春风得意,实则处处受排挤,这种艰难的情况,许别时还要为寒门子弟斡旋,否则这些年又有多少打压寒门的政令。
最重要的是,许别时本身便才华横溢,根本不用冯太傅就能达到现在的成就,甚至因为不涉及党派,还能走得更远。
世人皆说许别时风光霁月,可又有谁知,不过是夹处逢生,不得不生出温文尔雅的皮。
许朋哭得哽咽,许别时却只是温和笑笑,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不过是做了选择,便只能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