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长盈纠结地咬了咬唇,犹豫半天还是没开口。但之后每次送水,他都会劝越浮玉离开,一直到第四天夜里,他偷偷拿来两个馒头,看着永照公主的眼神,仿佛长辈看着自家不听话的小孩,表情语气都十分深沉愁苦,“公主,快吃吧。”
四天滴米未沾,即便每天有一碗水,越浮玉也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她瘦了很多,脸颊发白,红唇失去血色,整个人像几近溃败的花朵,脊背虽然笔直,但能看出维持得很艰难。
她看着对方手里的馒头,慢慢摇头。
付长盈快哭了,圆眼睛湿漉漉的,“公主,何必呢。”
他是真心喜欢公主,这几年,他见过太多人有求于师父。那些人会带来很多贵重的礼物,可他们的眼底是算计、利益、讨好或者鄙薄,唯有永照公主不同,她看着他的时候,温和又安定,有点像……姐姐。
付长盈是孤儿,幼时被千秋子收养,虽然吃穿用度不缺,但千秋子这些年始终郁郁不得志,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何况一个孩子。
付长盈曾以为人和人的关系,都像他和师父一样,亲近但不亲密,可他遇见公主和师兄,才短短几天,就在两人身上感到不一样的温情。
她还没说什么呢,对面的小少年就哭了,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像被小雨淋湿的鸟,越浮玉愣了一瞬,眉目间泛起轻盈的笑,“本宫有所求,当然要付出代价。”
对于千秋子的考验,越浮玉没有丝毫不满,恰恰相反,她十分理解。
她能看出千秋子的动摇,自然也能看出对方的犹豫。
十二年前,千秋子相信了申帝的话,结果所有踌躇满志化为泡影,被迫远走他乡,京城是他的故土,却数年不能回去。
而现在,她在邀请对方走一条更难的路,实际上,千秋子没有直接把她赶走,已经是最大的宽容。
付长盈也明白公主的意思,实际上,正因为过去种种,他才断定师父不会回京。
他抹了抹眼泪,收回馒头,叹气道,“公主,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跪下去?您这么相信师父?”
小少年明明在问她,可越浮玉第一反应,是看向院子。
院子深处,不知何时,那道玄色身影离开了,取而代之的,他常坐的亭子边缘,系着一串风铃。恰好晚风吹过,响起清脆悠久的铃音,空荡又旷远。
越浮玉的声音很低,散在空旷的街道上,几乎听不清,她轻笑开口,“其实,本宫不相信你师父,也不太相信自己。”
千秋子收徒,是有名的喜欢刁难。
他会在不经意间说出题目,等待对方回答。
越浮玉来潍县之前特意调查过,听说不少千秋子收徒的趣事,比如在对方脑袋上敲两下,让对方半夜二更来,但又不说是哪一天。那名学生一直坚持了一年,千秋子才肯见他一面;又比如让别人去寻某种草药,当时是夏天,然而那种草药只有冬天才有。
千秋子的考验漫长又磨人。
就先此时此刻,她不吃不喝不睡跪在这,不仅要抵御身体上的痛苦,更要对抗无数自我怀疑。
千秋子会答应么?跪在这是不是无用功?方法是不是错了?自己还能坚持么?
一切答案都是未知,所以格外令人迟疑。
大多数人等不到答案,就会退却。但越浮玉不一样,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
付长盈真的迷惑了,“那您为何如此笃定?”
越浮玉摸摸小少年的头,手指无意识搭在胸口的平安福上,她几不可闻开口,“我相信蕴空。”
她敢留在这,自始至终都因为蕴空。
因为如果毫无可能,蕴空绝不会任由她跪在这,而是会带她离开。
未知才可怕。
可蕴空给她的,一直是温柔的、笃定的未来。
第59章 放下
院子外, 越浮玉压低声音和付长盈交谈。
她的声音很轻,可四野寂静,清哑的细语轻而易举散在夜色里, 落在两人耳畔。
院子里, 越浮玉看不见的角度, 蕴空站在门口,抬头凝视天空, 皎洁月色模糊了他冷淡清傲的眉目中, 漾出一丝不期然的温柔。
蕴空身旁, 千秋子从门缝收回视线。他拢着双手,表情似怒未怒, 好像有些生气,又好像有些得意, 最后重重“哼”一声,“尽会耍小聪明。”语气嘲讽, 可眼底分明是赞赏的。
永照公主根据蕴空的行动反推他想法,不是耍小聪明, 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