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孟婆也蹲到了我的身边。
“今日不熬汤了吗?”我想了想,问她。
“不熬了,今天鬼比较少,需要的不多。”
我不知说什么了,便再次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心情不好。”她见我没吭声,问道,“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那便好。”
静了一会,我站起身,转头去看她。
离去前,她尚还是十七八的模样,虽谈不上多好看,但清秀。
如今,两日像过了两年,她的相貌有了变化,双颊凹陷下去,显得疲惫无神。身量修长许多,单薄瘦弱。
反而比先前更像鬼差了。
她的唇角上翘,是在笑,眉眼却耷拉了下来,带着苦闷哀愁,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对视良久。
“孟婆,你也想起来了。”我说。
良久,她答:“是啊,绾娘。”
我是绾娘,亦是孟婆。
死前,我只是万千凡夫俗子中的一个,死后,我也本该是无数排着队过桥的孤魂野鬼之一。
但我还有未尽的心愿,我不想去投胎,我在等一个姑娘。
她是我的心上人,亦是我的恋人。
这一生,或许我做过许多错事,生出过许多不该有的心思,但我对她,从来没有半分不好,我对得起自己说的爱她,也对得起她的爱。
所以,就算是死,我也想与她死在一起。
但不是现在,她明明可以有大好的,灿烂的,美妙的一生。
所以我用了一年来做准备,虽说其中少不了一些自私的想法,但一切的一切,我都是在为她能更好的活下去而努力。
我试探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更确定她爱我,也一次比一次更心惊胆战。
因为我担心她真的会随我去死。
我一边卑劣地希望她背叛我,一边期冀地希望她永远忠诚于我,到了最后,心中盈满的爱告诉我,我该让她活着。
因此无论她爱不爱我,我都要让她恨我,然后才能完完全全地割舍这一切污秽,迎接新的人生。
我做到了,死后在奈何桥边排队等的那几个时辰,我如愿没有在路口看见她。
她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有没有看到我留给她的钱财,又有没有离开那个鬼地方。
我想了好多,接着就被鬼差推着往桥上走。
我看见了好大一口锅,一碗碗孟婆汤在旁边的桌子上一字排开,但不见孟婆。
鬼差要我喝汤,我问他,喝了是不是都忘了。
他说,是。
我又问他,喝了是不是就要赶着去投胎了。
他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回答我,是。
然后我端起了碗,在就要喝的时候,停住了。
我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孟婆去哪里了。
这次他没有回答我,我接着又问了一遍他旁边的那个鬼差,依旧没有回答。
“她去投胎了。”
一个声音响在我耳边,我偏头看去,却不见人影,倒是鬼差跪了一地,对着空气喊,阎罗大人。
“孟婆也能投胎吗?”我问。
那个声音很快重新出现,“当然,孟婆想,便可以。”
“那我也要当孟婆。”
“为何?”
“因为我现在不想投胎,我在等人。”
四周安静了许久,久到我以为那位阎罗大人不想搭理我这个傻鬼的无理要求。
“等你的阿桃姑娘?”
我一愣,“是。”
那个声音笑了一下,低低地,我听起来总觉得有几分嘲讽之意,但他没有多说别的,半晌只落下一个字。
“行。”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本该七魄散,三魂离,但阎罗留下了我的天魂与地魂,变作孟婆,放逐了生魂同其余七魄,作绾娘。
因此孟婆恬淡无欲,不食五谷,而我仍有七情六欲,身形亦为实体。
只是我们,都将前尘往事尽忘。
现在我回人间走了一趟,将这些往事悉数想起,说不准有没有阎罗的授意,但他肯定是都知道了。
我想,我大约等不到阿桃了。
没曾想,过了许多日,那位阎罗大人都没有出现,也没有鬼差来叫我去投胎。
我仍然在奈何桥边徘徊,孟婆则继续日复一日地熬汤。
没有任何变化。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时间淌过,轻飘飘的,安安静静的,我起初还会向下来的人打听有没有阿桃的消息,但到了后边,我不再问了。
我变得像一尊石像,只愿意蹲在桥边,任由身躯僵硬,如同我卡在那十几年回忆中的大脑一般,迟钝。
直到那日,不知怎得,奈何桥边突然蹦上来一条鱼,刚好摔在我跟前。
我迟缓地转着眼珠子去看,那条鱼瞪着俩大眼与我对看,连扑腾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