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又在想,我怎么会知道。”
我微张了张嘴,将惊讶都写在了脸上。
“阿绾,你可能算出我多少岁了?”
我沉吟片刻,“四十五。”
话一出口,我被这数字吓了一跳,不仅因为她看起来仅三十出头的模样,更因为这年纪放在当年,都能算半截入土的老妇人了。
而她,仍然年轻貌美,甚至没有婚嫁。
吓过之后,我紧接着恍然大悟。
二十七年,于地府里的我而言,日复一日弹指一挥间,没有任何变化。
于人间的她而言,却是实实在在忙碌充实的每一天构成,看脸色这件事,绿巷的姑娘个个都会,更莫说,本就聪慧玲珑的她了。
她在往前走,我停在了原地。
“你走的二十七年里,我每天都会想同你的曾经,日日夜夜,不论大小事。阿绾,我在这些日子里,重新认识了你。”
她咽了口水,应是在斟酌字句,好一会子才说出来一句“我不怪你。”
“我本来想,等我死了若能在地底下见到你,就代表你一直在等我,那我就不怪你。”
“我在等你的,我一直在等。”
“你撒谎,你都忘了,还说等我,拉倒吧。”
我见她翻了个白眼,连忙闭上嘴不讲话了。
等了半晌,她接着道:“结果没想到你死了竟能回人间来,我昨晚听陆少铭讲这件事时,还骂了他好一阵子。”
“你知道的,他不信你死了,所以我真以为他想你想到失心疯了。”
“咳。”我轻咳一声,打断她带着些揶揄的话。
“好好,不说这个。”她笑了笑,“接着我今天真见到你了,说实话,我以为你是来向我索命来的。”
“我没有这个想法。”我说。
“你说这话谁信,当初可是你要拉着我一块去死的,结果就你一个人死了,过了几十年突然回来,我当然以为是索命女鬼。”
好吧,她这么说确实有道理。
“但我真没有要索你命。我现在看你这样,挺好的,真的。”
我诚恳地看着她,等了一会,听见她轻声笑着说。
“我也觉得挺好。”
我是在深夜离开的,离开前,我如从前无数次那般,与她共枕同床,隔着薄薄一层真丝被,给她轻轻拍着背,唱着歌谣哄睡。
她睡熟了,呼吸浅浅,打在我的唇角。
我有些不舍,但还是强迫性地开始数数,照旧一百下,我爬了起来,最后看了她一眼,合门离去。
我将铜镜留下了,那大概是她娘的遗物,尽管后头被她刻了个绾字,又赠给了我,不过那始终是她的东西。
所以,物归原主。
离开那柄铜镜,我变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身形开始变得虚无,仿佛下一秒就要散去。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该想起来的事也七七八八拼凑得差不多,现在只差最后一点。
阁楼,我要去那里,生与死的地方。
在人流攒动的大街上,我一步一歇,感受着逐渐被抽离的身躯,走了许久,一抬头,才不过十米。
照这样的速度,还等不及到那个岔路口,我就该回去了,更别说还要挨家挨户找红楼。
正当我焦急得脚下一软,快要倒地时,一双手托住了我。
我偏头看去,“陆少铭,是你。”
“绾娘。”他叫了我一声,待我站直后赶忙松开了手,“是我。”
从他的肩头看过去,我看见了他身后的那辆汽车。
片晌,我说:“我要去绿巷。”
果然,他爽快应下,“好,我送你去。”
今日那个开车的男人不在,车里只我与陆少铭两人,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急切和心不在焉,很识相地没有说话,只将车子开得飞快。
不到一刻钟,我同他,便站在了绿巷口。
他护着我往里走,小心避开脚下的泥污和醉汉的骚扰,最后,停在了一处黑着灯的旧楼门前。
“你死后没多久,你娘就把红楼卖了,新的妈妈是个不会管事的,没多久,姑娘们都跑了,这栋楼就荒废了下来。”
陆少铭贴心地给我解释一番,我听完静了半晌,“她不是我娘。”
说完,我抬脚就往里走,果然是荒了许久,一推门尽是灰尘,洋洋洒洒扑我一脸。
不过我不需要呼吸,被呛到的只有陆少铭。
他一边咳一边抬手挥挥,捂着口鼻在我背后问:“你去哪里?”
我没有搭理他的话,直接踩上了楼梯。
木板腐了一些,踩上去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伴着陆少铭的一声惊呼,我脚下的板子断裂开。
但我稳稳地停在了原地,因为脚下空空,站变成了飘。
我听见陆少铭倒吸一口凉气,呼声卡在嗓子眼,像被掐住了喉咙,下一刻,一声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