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在那里!”
“快点,别让她们跑了!”
好多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清了,只能感觉到那根绳子停了一下,紧接着剧烈摇晃起来,我仍然在往上升,手探出去已经能摸到围墙上的瓦片。
“玉露,玉露,你在吗?”
我慌了,人声越来越近,像踏在我的心上,将希望踩得稀巴烂。
“我在。”她说,嗓音平静,音量不大,从我的下方传来。
她怎么还在底下?
我赶忙扒住瓦片往上翻,正正好坐到围墙上,忙不迭回身去拉绳子。
“你快上来!有人来了!”
我死命地往上拽,那头沉得很,我又急又气,早该让她少吃点,这要我怎么拉得动。
但人处于绝境之中,力气总是最大的,就像我一个久居深闺一天走不到半里路的柔弱女子,竟也真的将她拉起来了。
我将一切声音抛开,摈弃所有杂念,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
拉!
一下,两下,三下。
我估摸着刚才自己上来的距离,不过七下,现下快了快了。
四下,五下。
我感觉已经能摸到玉露的头发了。
我摸到了!
下一刻,绳子断了。
耳膜被震得生疼,却远不及手上的疼,更比不得心上的疼。
我听见了利箭的啸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与生辰宴上相同的兵甲碰撞声。
还有玉露的声音。
她说,陈阿香,活下去。
记忆里我捉到的第一只蝴蝶,是在五岁,好几个女婢给我打掩护,我拿着套网,小心翼翼地靠近,眼睛一瞬不眨,死咬着唇,誓要捉住才肯罢休。
忙活了一整个下午,我终于逮到一只,其实说是我抓的,倒不如说它是自己飞到了我的网里。
那时我兴高采烈地将它用罐子装了带去给娘亲看,娘亲听奶娘讲完经过,笑着刮我的鼻子,说大概是这蝴蝶看我累了一下午觉得我可怜,这才心甘情愿钻了我的网。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心甘情愿这个词。
后来,我将那只蝴蝶放了,它在我的身边翩翩飞了许久,最后一眨眼不见。
玉露是我捉到的第二只蝴蝶。
现在一眨眼,她也不见了。
蝴蝶是会飞的,但玉露怎么就折了翅膀呢?
啊,我想起来了,是我给掰折的。
然后她将我亲手掰下来的翅膀,安到了我的背上,再一把将我推出去。
说,陈阿香,飞吧,飞吧。
陈阿香,飞吧,飞吧。
第17章 玉露篇(17)
我叫春云,陈老爷的私生女。
十三岁以前,我跟着姨娘生活,她说我的娘死在早年的饥荒里了,是她好心,才替我娘养着我。
我知道,是她喜欢我听话乖巧,又干活利索,这才留下我的。
一日,突然有人上门,看起来很有钱,给了姨娘几锭银子,她就将我推给了那个人。
然后就到了陈府,见到了陈老爷,他将我拉过去,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我肩胛骨上的胎记,最后把我抱住,热泪糊了我满脸。
私生女是不能认祖归宗的,所以我做了陈府里的一等女婢,跟在陈老爷身边,那时还有好些人议论我或许后来会成为他的姨娘。
我觉得好笑,他三十,我十三,那些人真是说瞎话不打草稿。
后来我见识到了更大的瞎话,第一个是新来的陈阿香也是陈老爷的女儿。
还是长到十岁才被认回来的嫡亲女儿。
假死了,我一点不信,所以她来第一日我就去找了她,问她哪里来的。
哪晓得,她那脸色煞白,我不过讲话声音大了些,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
骨瘦如柴,营养不良,真是可怜。
算了,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勉强信了吧。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生的真的很好看,让我一眼就想起了梨花。
我很喜欢梨花。
我与陈阿香成了好朋友,也有可能是我单方面这么认为,因为她总是小心翼翼唯唯诺诺,明明眼睛里藏着很多心思,结果开个玩笑,就吓得不要不要的。
真是无趣。
我十五岁及笄,叫她一块出去,想买支簪子让她给我簪上,也算小小地完成一下礼制,谁能想到,一个转身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我吓坏了,到处找她,最后是在河边一群人围着的捕鱼摊旁边,看见她的。
浑身湿透,头发上还沾着许多浮萍,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像死了。
我抱着她回去时,陈老爷看见了,顿时气急攻心,吐了好大一口血,冲过来扇了我一个巴掌。
我当时想,难道陈阿香真是陈老爷的嫡亲女儿?
陈阿香瞎了,但没哭也没闹,我去看她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说,只呆呆地坐着,像个了无生息的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