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疼,抑制不住的心疼。
半晌,我说:“玉露,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老实讲,我突然有了将她送出府的想法,去外头给人做工,也好过在我身边吃没理由的苦。
但她似乎是被我这句话戳中了什么,音量一下子高起来。
“我不苦,阿香,我不苦!”她说,“是我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是这个词。
我虽不知她这句话的分量几何,又能持续多长时间,但不影响我在心中悄悄向娘亲说。
娘亲,我终于遇到了能与我共担苦难之人。
“阿香。”她叫了我一声,“你觉得我恶心吗?”
好突兀好奇怪的一句,我愣住了,细细咀嚼着她这句话的意思,足足过了得有半刻钟,仍是不得其解。
“怎么会用这个词?”
我本意只是想问询为何,但不知怎的,话说出来好像重点和意味皆变了。
她应是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重重吐了两口气,像是锤在我的心上。
“没有。”我赶紧抢在她说话之前出声道,“没有,对我来讲,玉露是最使我欢喜之人。”
我说的是真话,就是有些肉麻。
她凌乱的呼吸随着我这一句落地而平稳下来,默了一会,嗓音恢复如常。
“真的吗?”
“自然是真,我何时骗过你?”
“就算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说了很过分的话。”她深吸一口气,将刚才吐出来的不安又纳回鼻息间,“你也不会怪我,不会觉得我恶心吗?”
她太不对劲了,尽管我能听出她尽量将语气放平,想要做出一种随意问问无需在意的姿态,但其中隐隐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的恐慌。
我跟着开始恐慌,直觉告诉我,我该立刻回答她。
“不会。”我坚定道,“永远不会。”
沉重的承诺被我轻易地说了出来,用上了“永远”二字。我说得过于快,显得像在唬人,没有半分可信度。
但她信了。
“那我们拉钩。”
话音落下,她冰凉凉的指节将我的手牵起,紧接着缓慢又郑重地穿梭在我的指间。
在指腹似蜻蜓点水摩梭两下,再在掌心用指甲刮一刮,最后落到手背,拇指按上去,像是盖上的印章。
我能感觉到她的心情在转好,便不想制止,任由她借着拉钩的理由,把玩我的手。
时间静静流淌在她缠绵留恋与我分分合合的指缝之间。
我忽而想起,她的手以往总是暖呼呼的,大概是今日冻着了,才如此凉吧。
不过还好,我在床上窝了半日,掌心足够温热。
因此逮着一个空档,我回握住她的手,像是捉住了在丛林中不安分跳动的兔子。
“不是要拉钩吗?”
我笑道,左手覆上去将她的尾指捏住,再弯曲自己的尾指勾上去。
“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她接道。
“谁变谁是……”
“谁变谁是小狗!”
第12章 玉露篇(12)
后来的后来,我与我的玉露一起度过了相依为命的三年。
空荡荡的小院,唯我二人。
春日同闻野花香,她将小瓶中的野花换的更加勤了,甚而隔三岔五还有些桃香,我猜想她是去别院偷采来的。
夏日共听喧嚣蝉鸣,燥热难眠的夜里,她捉蚊蝇,我打蒲扇,到后头不管用之时,她便脱了衣衫躺我身侧,叫着要那恼人的蚊子咬她就好。
秋日席地坐于院中大树下乘凉,她将落下的黄叶收集起来,编做钗给我簪上,美其名曰将金子戴在头上。
待到棉絮火炭不足够的冬日,她整日整日不在房中,只有按日子带回来的炭火,能告诉我她出行目的。
我不晓得她去了哪里,也不敢去想,是否她会弃我而去。
因此不论多晚,我都会缩在榻上,静静等她归来。
元熙十年年末,冬,南方下雪了。
今年是我与她结识的第二年,也应是三年时光中生活最为艰辛的一年。
我记得那日,十二月廿八。
这天深夜,我靠在已经熄火的炭盆边,努力汲取着最后几丝暖意,心中盘算着为何她还没回来。
若是往常,在府中报时小工敲锣到连续十一下时,耳边就该响起她的呼唤声了。
但十二下已敲完,在我竖着耳朵听到响锣回到第一声时,才反应过来,周身早已陷入彻骨寒凉,而我的身躯冻得僵硬。
玉露出事了。
这个念头横冲直撞地闯到我脑中,不是“玉露去哪儿了”也不是“玉露离开了”,而是直觉强烈到,我确信她一定是出事了。
我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差点踹翻炭盆,但我管不了这么多,一心只想出去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