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三个字时,她眼睛又闭上了,眉头拧了一小会,声音黏黏糊糊被浓重的鼻音包裹。
“你喝多了。”我说。
陆晴呆了两三秒,坦诚道:“对,我确实喝多了。”
“你该打电话叫阿黎来,送你回家。”
“阿黎走了。”
我挑眉,“她不是你的小助理?”
陆晴皱眉的角度大了点,伸手想过来拉我,但到半空又无力地往下掉,我眼疾手快接住,这才没让她磕到桌角。
“她是我侄女,学的话剧,刚毕业没找着工作,听说我排舞台剧呢,就过来跟着看看。”陆晴抽回手,又搁回桌面,重新支起脑袋,“我一个破跳舞的,哪里会有助理。”
破跳舞的?这话说得我着实有些讶异,想当年,陆晴在跳舞这上面可谓是颇有自信,颇有干劲,颇有种尔等凡夫俗子,看不懂我的舞实属正常的高傲。
现在怎么就沦为破跳舞的了。
我偏头向小哥低低说声“果汁就好”,脚勾开高凳坐下,“怎么,受打击了?”
陆晴沉默,舔舔嘴角,我这才发觉她顶着个舞台妆就过来了,突兀明显的粗眼线,眉毛也浓浓的,嘴上的口红被她蹭了一些到杯壁上,内圈透出淡粉色。
“刚跳完?跳的什么。”
“忘了。”
“忘了?”我愣了愣,“自己跳的舞还能忘,陆晴你老年痴呆啊。”
半晌,“我也觉得我老年痴呆了,怎么就记不住呢。”
哦,原来是忘动作。
陆晴的老毛病了,上学那会她们期末考组合和选段,有时也会忘,不过她反应快,现编的也能糊弄过去。
毕业后进舞团了,一堆人,她再糊弄就很明显,更别提现在上台演出。
“多大点事。”我接过小哥递来的果汁,“我记得后来你不是搞什么肌肉记忆那一套吗,练他个千八百次,就不忘了。”
话音刚落,陆晴猛然转头瞪我,眼珠子想要吃人,“什么叫多大点事,你会不会讲话。”
“你嫌我不会讲话,叫我来干嘛?”
“谁叫你了!”
我掏出手机给她看微信,干干净净的聊天记录,上面陆晴一个小时前发的消息,蓝月亮,来。
蓝月亮就是这个酒吧的名儿,取得跟洗衣液似的。
陆晴眼睛努力聚焦,看清楚后先是将口里剩的一点酒液咽下去,咂咂嘴,抬头看我。
“叫你来就来啊,姜卓,你是不是对我旧情难忘啊。”
神经病。
我在心里骂她,骂完又突然来了兴致,塌下肩,抬手去摸她的脸,划过眼睫,落到唇边花了一块妆的地方,抹开。
“对啊,你才看出来吗。”我说。
话落,陆晴屏住了呼吸,被我抚着的肌肤微微发烫,粉红漫上她的脖子,耳垂,但面上大约是粉底太厚,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红。
对视了半分钟,陆晴率先移开目光,脸也离开了我的掌心,转身去拿桌上剩的酒喝,小半杯,一口气灌掉。
“我没时间。”
什么?
我甩甩头,将自己从氛围中拔出来,思忱半晌,“哦,大忙人没时间练舞练千八百次。”
“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夹枪带棒的。”陆晴睨我,“刚不还说对我有旧情,温柔一点好不好啦。”
温柔一点就温柔一点,好不好就好不好,干嘛要在最后加一个啦,跟撒娇似的。
陆晴也真是厚脸皮,旧情难忘这话,她不应该骇得连连后退吗,转头就拿来用了,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喝了口果汁,没有回答她的话。
陆晴好像也不需要,她只想看我吃瘪,能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最好。
默了会儿,“姜卓,我不想跳舞了。”
我愣住,看着她眼里装盛的水雾,惊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陆晴,从来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姑娘,我见过她儿时练舞拉断韧带的病例,见过她青紫得无论用什么祛瘀产品也退不下去的伤痕。
也见过她被老师痛骂,偷偷躲起来哭,哭完又在朋友圈仅自己可见的写一句,加油,陆黎,要一直跳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
陆晴偏头不再看我,小声哽咽代替她的眼睛占据我的神经。
“下个月,我就三十一了。”
“我知道,那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笑着打岔,陆晴的哽咽声戛然而止,机械地转头瞪我,这会儿不像吃人了,褐色的瞳孔反而带了丝丝感激。
“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我能送的起。”
“那我得好好想一想,敲你一把。”
“敲吧,敲吧,反正我穷,也没什么钱。”
陆晴又沉默了,她眼中的水雾逐渐往后退,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