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开了披风下的绿衫,云照雪也在十步外看清了树下的那抹无暇的绿影。
树下之人牵马而立,那挺拔的身姿早已不复幼时的纤弱,只是当她转身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还是带着用恭敬掩盖的疏离。
“寒争。”
一步一步地朝树下人走去,直到站定在她面前时,云照雪才解下了面巾,缓缓开口:“你这般贸然前来,太过冒险了。”
她下意识便说出了责骂的话,可是寒争的神色却丝毫未变,好似早已习惯了自己严苛的冷语。
眼底的晦暗逐渐化为担忧,想到寒争冒险前来营救自己,云照雪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松动,她似乎不习惯以这样的语气和寒争谈话,于是她只能生硬地解释道:“我……不是要责骂你,我只是希望比起来救我,你更能好好保护好自己。”
云照雪的责骂没有触动寒争一分,但这生涩又生硬的一句却让她面上出现了不同的情绪。她先是有些愣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寒争明白。”
这简短的四个字落下后,原本交谈不多的师徒间又陷入了沉默。
一片沉寂中,寒争抬眼静静地观察起了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云照雪来。
她受云照雪教导十余年。这么多年间,云照雪倾囊相授,无论内法还是剑法都毫无保留,甚至毫无保留到了对自己寄望过高的地步。她也拼命想回报云照雪的救命授业之恩,可是无论如何努力,似乎都无法达到让云照雪对自己另眼相看的地步。
即便已经相处十余年之久,可她们师徒之间也从无“亲密”可言。
她原以为她的师君是一团清寂而遥不可及的雪,可是在听到惊澜台上的消息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师君也可以这般热烈。
这样的师君让她觉得陌生难言,可是在陌生和担忧之余,她又不禁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让师君露出这样方寸大乱的一面。
寒争就这样静立着,从云照雪不复整肃的发丝看到了她手袖边沾上的微尘,最后将目光轻轻地落在了云照雪手边那枚红玉指环上。
与云照雪完全不搭的红玉戒就这样挨在掌门戒边,寒争抬起眼来,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对那玉戒主人的答案。
头顶上的苍穹,不复西疆的明净,泛着浓浓的郁色。风中送来凄清的潮气,那是冬雨欲来的气息。
夜风猎猎,将寒争的披风吹得窸窣作响。可是在这样的沉郁夜色中,寒争却毅然来到中都,毫无畏惧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似乎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这张面孔了,以至于到了现在云照雪才发现,眼前这个还未及笄的孩子似乎……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
那些少年人的蓬勃和稚气在这张从容的面孔上已寻不到多少痕迹,云照雪不得不承认,即便寒争从未见过师姐,可是在那些被自己囫囵度过的年月中,寒争身上已渐渐有了师姐的样子。
在多少迷惘而无法突破的夜里,师姐都是这样在月下将追雪剑丢进自己怀里,坚定地告诉自己“照雪,你的剑道,并不是一意孤行。”
在这南辕北辙的夜色中,师姐的眼眉却逐渐和眼前的少女相重叠。也许她的身上还有些少年人的单薄,可是云照雪却已在那双眼中看到了不屈而执着的锋芒。
郑重地望进了寒争的眼中,在这一瞬间,云照雪在心中做了一个一直放不下心来的决定。
“寒争“
师君授剑时那庄严而温柔的声音似乎出现在了耳边,云照雪抬手,在寒争诧异的目光中取下了翡翠玉戒。
面上的忧虑之色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悠长而超然物外的坚定。
”拿着它。”
翡翠玉戒,是告水山庄庄主的象征。师姐易闻英仙去后五年,她将此戒从长老手中夺回,而今日,也是时候将这枚掌门戒物归原主,正式交回师姐唯一的血脉,寒争的手上。
这枚掌门戒原本就该由寒争佩戴。
即便受恶蛊磋磨,可她仍是这么多年来,庄内唯一一个最接近惊丛剑剑意的人。
惊丛剑早已认定了她,而自己其实也早已认定了这枚掌门的归属。
告水山庄,历经百年,终于在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庄主之后,迎来了第四任最年轻的庄主。
“从此以后,你便是告水山庄的第四任庄主了。”
带着云照雪体温的戒指落到了一个有些微凉的掌心,寒争睁大了眼,看见了这么多年来云照雪对自己露出的第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