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落长睫,音量几近自言自语:“……更何况,过了这么久,神族早就消失殆尽了,哪来的神罚呢?”
叶迟嘴角不由抽了抽,暗道:“天羽族的睡前故事还挺硬核。”
他不说话,四周陷入一片寂静。鸦非语选中的地方论偏僻是真的偏僻,入夜了连声虫鸣鸟叫都听不见,死寂得可怕。忽然,他又听见鸦非语开口了,声音很小,如微风般轻巧掠过,他第一时间都没听清楚,抬起头来,下意识追问:“师尊刚才说了什么?”
鸦非语静默半晌,道:“我说,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会……排斥我?”
“怎么会?”叶迟没想到鸦非语居然还在意这些,惊讶道:“徒儿怎么会排斥师尊?”
鸦非语一时怔住,话语卡在嘴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该如何回答叶迟?他方才说的那些故事里,关于血月的部分真假难辨,时间太久,早已无法考究,可其中妖族与人族的幽怨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哪怕到了千万年后的今天,人妖之间关系仍然不好,人族厌恶妖族,就如同他们初见施白那般,对他百般污蔑,妖族同样排斥人族,在妖界的地带,若是人族闯入被发现了,是要坐牢的。
哪个徒弟能轻而易举地接受自己的师尊其实并非人族血脉的事实啊?凤凰丹心却已被剖去,但鸦非语体内流淌的,始终不是人类的血,他终究是妖,那他们之间就注定有了隔阂,注定他们不能像寻常师徒那般,毫无间隙地相处。
鸦非语起初还害怕叶迟对自己产生了排斥心理,刚回来的那段时间几乎是避着叶迟的,直到他发觉自己的徒弟对待自己的态度一如往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可他又很难使自己完全忘记这件事,反倒是比自己的徒弟还在意了。
叶迟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师尊若是不提,我还差点忘了师尊这层身份呢。”
他缓缓靠过去,墨色的眸辉光流转,鸦非语一时愣神,只听他道:“师尊是徒儿唯一的师尊,徒儿从前是个乞丐,若不是师尊赏识,如今恐怕也混不到这么好,徒儿应当感谢师尊才是,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就排斥师尊?”
“师尊只是血脉和徒儿不同,但师尊的性格徒儿很喜欢呀!”
如钟声响彻,一时之间,鸦非语的心猛然一颤。
第五十八章 叶迟:我人都麻了
叶迟也看得愣了。
或许是他的错觉,可他总觉得,在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鸦非语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地闪了一下,雪白的长睫随之轻颤着,犹如银蝶振翅,刹那之间,天地为之失色,连带着天上的明月,也不如眼前人的眼眸了。
叶迟喉结滚动,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鸦非语似乎愣得久了,叶迟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师尊?”
鸦非语此时才回过神来,眸里似乎还留有几分受惊后的茫然,又被他迅速掩去,转瞬即逝得叶迟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一咬舌尖,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为了防止自己尴尬,最重要防止鸦非语也尴尬,他乖巧道:“师尊,徒儿好像有些困了。”
这是个台阶,鸦非语如何看不出来,叶迟根本不困,墨色的眼底仍然清明一片,但他还是故作高冷地点了点头:“嗯,去睡吧。”
叶迟告了别,从树上跃下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些凌乱。
夜风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寒意,缠绵地绕在他身侧,叶迟走了,原先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冷意似乎也在一点一点侵蚀着他。鸦非语眸光微凝,他不由拨开层层叠叠的树叶,遥遥地看了叶迟一眼。少年没有回凉亭,而是特意找了个月亮找不到的阴暗地,坐在一块巨石之上,盘腿打坐起来,看上去有模有样的。
总感觉自己这样悄摸着窥探别人有些不礼貌,鸦非语心底有些虚,可他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就像向日葵总会朝向有光的一面,他的目光也总会落在那少年身上,粘连着,又舍不得挪开了。
鸦非语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很不对劲。
他的心绪已经全然被叶迟牵着走了,少年的每一个小动作都会影响他,就像他只是叶迟手下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偶,叶迟一动,缠绕在他身上的丝线也会随之被牵动。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不论是作为反派而活的上辈子,还是作为天羽族首领的前世,这种浑身上下都为一人而停驻的感觉,鸦非语从未体验过。
但他也不傻,他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一想到这里,鸦非语那一颗正怦怦跳动的心蓦地如被灌了冷水般冰凉,心中止不住跃动的小火苗也被彻底熄灭。他不敢想象自己对自己的徒弟产生了何种感情,这是异样的,是不被允许的,是会被排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