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完房,当天的病程记录全部落到她头上,陈西瑞实习那会儿,写病历非常水,带教老师如果看不下去,就会把她打发去干杂活儿,换一个规培生来写。
现在她成了那个“委以重任”的规培生,无人再可换。
陈西瑞自我感觉很虚,一年的临床实习,其实只学了点皮毛,基本等同于一个啥也不会的壮丁,现在前线打仗,她直接就被抓过去指挥战斗,不光要懂射杀爆破,还要懂如何制定作战方略。
实际上,她连最基础的病历文书都不会书写。
陈西瑞正埋头吭哧吭哧敲病历,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一扭头,再将下巴抬起45°,看见了腿长两米的刘教授。
“?”
跟个幽灵似的,干啥呀,监督人上班啊。
陈西瑞调整好情绪,十分谦虚地问:“老师,我写的病历是有什么问题吗?”
刘仕文眉头微蹙,一时间有点词穷,“这些优美的语言都是你自己琢磨的?”
“哈?这就算优美了吗。”
“患者因大金表丢失,辗转反侧,烦躁难眠,自诉想睡的意愿特别强烈,予右佐匹克隆1粒口服。”
刘仕文把她正在敲的一段病程记录给读了出来。
陈西瑞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颇为随意道:“后来那大金表找到了,就在他自己包里,给他们家家属折腾得够呛,就差去调监控了,可咱们病房里没装监控啊。”缓口气,又道,“当然,我已经提醒大爷要把东西收好,像这种金光闪闪的贵重物品,一定要到放柜子里,医院人多眼杂,稍不留神就被人顺走了。”
刘仕文甩她一记无语的眼神:“他是丢大金表还是丢小手链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作家啊,多写一个字是能多拿一分钱啊,全部删掉,改成‘患者失眠,予右佐匹克隆1粒口服’。”
“哦,好的。”
刘仕文又从系统里翻出她写好的其他几份病历,翻到27床,一字一句地念道:“‘建议患者气管插管,家属强烈拒绝,再三规劝后,家属依旧我行我素’……咋的,是嫌医患关系不够紧张啊。”
“我以为要把咱们跟患者沟通的每个细节都放上去,这样才能完美地保护自己,规避责任。”
“倒也不必这么细节。”刘仕文从病程记录翻到医嘱、出院小结等等,大致扫了几份病例,突然脸一沉,气笑了,“来,你把罗美芸的出院小结,念给我听听。”
陈西瑞哪敢违背师命,让干嘛就干嘛,“注意休息,避免着凉;1个月左右复查胸部CT,呼吸科门诊随诊……”
“继续啊,怎么不读了?”
“人…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对,就是这句!你的脑部结构是不是属于外星人呐?这些话,你咋好意思敲进去的?”
陈西瑞弱弱解释:“她有轻度的抑郁症,我想开导开导她。”
刘仕文无视其解释,哼了声,面色有些严肃:“写病历三大要点你给我记好了,‘不要大白话,不要写小说,不要流水账’,一定要简洁明了,让外行人看了也能看得懂。都读到研究生了,难不成还要我手把手教你?”
“老师,我懂了,我以后肯定简洁明了。”
陈西瑞接受良好,态度诚恳,刘仕文也就没好意思说过重的话,毕竟喝过人家的爱心牛奶。
所谓“吃人的嘴短”,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尽量克制脾气。
但这事还没完,他把组里的住院医师吴朗揪了过来,批评教育了一番:“你作为她的上级,有义务检查她写的每一份病历,摸着良心回答我,你有没有好好检查?”
吴朗把手放到心脏位置,嬉皮笑脸道:“肯定检查啊,每份我都看了。”
刘仕文点了点那份出院小结,“你觉得这话有必要放上去吗?”
吴朗快速扫了眼,噗嗤一下就笑了:“不是啊妹妹,直接套模板的事儿,你整这么文艺干吗。”说完自我检讨,“不好意思啊刘主任,这个怪我,是我不小心看漏了。”
刘仕文冷着脸,把两人从头到脚狠狠剜了一眼,然后对陈西瑞说:“还有这段,‘主任医师查房后示:患者依从性差,建议继续无创通气治疗’,请问是哪个主任医师?”说完一顿,厉声强调,“以后请把我的名字加上去,‘刘仕文主任医师查房后示’,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病程记录。”
陈西瑞虚心接受:“好的刘仕文主任医师,我这就来加。”
刘仕文心里翻白眼,走到门口,临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她:“你知道咱们医院一份丙级病历扣多少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