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林中小径上跑过去,偶尔路过他们身边,还会好奇而大胆地跟他们搭话、甚至邀他们去家中作客。
走到半山腰,敖力也带着穆因和一众勇士候在那里,他们的毡帐扎在铁脉山下一处背风的山坳里——
因为赛赫敕纳要隐藏身份,不想让也速部的牧民以为他是用狼主身份来压着他们听命,所以一应用物都很精简。
三十来个勇士就挨挤两个大毡包,敖力、穆因也不例外,而剩下一顶毡毯厚的,就留给赛赫敕纳和顾承宴。
敖力躬身,正准备禀报什么,结果突然面色一变、手一下按在了腰间猎刀上、目光锐利地看向赛赫敕纳身后:
“什么人?!”
其他勇士也纷纷戒备,十名弓弩手还纷纷抽出了弓箭、瞄准了树林的方向。
林中树影动了动,看身形似乎太过纤细,等人举着双手慢腾腾走到夕阳光辉中,顾承宴才看清:
——是刚才的乌央吉。
黑瘦的姑娘张了张口,最后只是咿咿呀呀地吐出一些无意义的单音词,然后着急地指了指顾承宴。
敖力不知前缘,还是很戒备。
倒是顾承宴拦了他的刀,上前一步指了指自己鼻尖,“姑娘你是……找我么?”
他说了戎狄语,乌央吉兴奋地点点头。
她上前两步,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吓住,迈出的第三步又收回来,然后眼巴巴看向顾承宴、手上比划起来。
看着她一会儿指自己,一会儿指山上的,顾承宴只能猜个大概:“是,老人家让你下来……找我的?”
姑娘再点头,双颊都涨红。
顾承宴舔了舔唇瓣,转头冲赛赫敕纳眨眨眼。
赛赫敕纳便上前一步,他一动,敖力等人也跟着动,霎时就变成了一群勇士围攻一般。
乌央吉被吓着,又连连后退两步,比比划划告诉顾承宴:老人只邀请了他上山。
想了想,顾承宴拉过小狼打商量,“那我就带他呢,姑娘能否行个方便?”
不等乌央吉回答,穆因就跳出来阻拦,压低了声音在顾承宴耳畔说,“师父,你们两个人上山危险!”
敖力也点头,表示不赞同。
“这个也要带、那个也要带……”顾承宴笑了,“又不是去捉叛党,阿崽跟我去就是了。”
“再说山上山下这么短的距离,真有什么事你们也来得及赶上来。”
穆因还想争辩什么,但顾承宴弹了他一下,拍拍腰间挂着的一白剑,“不信你师父?”
“……”这下,穆因没话说了。
乌央吉看看赛赫敕纳,犹豫了半晌后,勉强点头同意了,然后在前面引路,带着两人重新返回山上。
这时候的铁脉山已经有些冷了,就算披着厚毡氅,顾承宴的指尖也渐渐开始发凉。
赛赫敕纳只恨不能给他两只手都抓过来揣进胸膛捂着,脚步迈得飞快、像撵着乌央吉走。
乍莱歹老人的木屋在他们午后定制箭头那间小屋后面大约百步的林中,门口停着刚才姑娘拉的小车。
木屋合共三间,看外形倒不像是草原制式,有些中原正堂、东西厢房的形制,屋内亮着灯,远远还能闻见肉汤香味。
乌央吉示意赛赫敕纳和顾承宴在门口略等等,然后她错步登上那三级阶梯,推门进正屋。
不一会儿,安静的木屋内传来了一阵沙哑苍老的咳嗽声,听着声音很空洞,看来当真是病得不轻:
“……是顾先生么?快请进来罢。”
令顾承宴和赛赫敕纳惊讶的是,老人说的竟是中原官话,字正腔圆还很流畅。
顾承宴走在前,赛赫敕纳走在后,掀开木屋的帘子,屋内烧着炭火,很是温暖。
木屋外面看着并不起眼,但屋内的陈设却极讲究:中间一张圆桌是黄梨格的,窗下靠着的斗柜是波斯制。
正北方向上摆放有香案、佛龛,但佛龛梭子的墙壁上,却还挂着一只鹿角神帽——明显是萨满用物。
东侧是张汉制罗汉床,床上靠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稀疏,双颊凹陷、挂着病容的老人。
接触到顾承宴的眼光,老人低头轻咳两声后,展露一个笑颜:“……顾先生,许久未见了,尊夫人还好么?家中幼童,如今也该是英雄少年了吧?”
顾承宴一愣。
倒是旁边的赛赫敕纳一下整张脸皱成一团,“乌乌,你原来在中原还有个夫人?!!”
而且,连孩子都有了。
顾承宴恼得踹他一脚,然后才上前两步,让老人家看清楚,“……家父顾驰,兴许您说的是他?”
乍莱歹一愣,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眸仔细看了看顾承宴,然后才颓然地往后一仰,喃喃道:
“也是了……原以为是故人修习道法容颜永固,倒还真是……就剩我一个,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