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上首坐着的男人,目光在触及到他黑沉无比的眼神后倏的低了下去。
一股寒意顺着脚底猛地窜上心头,他忍住浑身的哆嗦,深深垂下头。
岑鸢右手搭在桌上,指尖轻轻叩着桌面,手边是一杯早已凉透了的茶。
另一只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腰间坠着的令牌穗子。
他背靠着椅子姿态慵懒,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位从不额外给程乾上书要钱的王大人。
他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那笑意却丝毫不及眼底。
从王吉安慌慌张张收了声音那一刻开始,整个官府大堂里,就只剩下岑鸢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发出的声响。
当、当、当......
不急不徐的敲击声,就好像敲在王吉安的心上。
他心里清楚,从岑鸢方才开口问出“养兵花钱”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
自己在峮州做的事情,岑鸢一定已经知道了。
看到王吉安的身子越压越低,脊背也越来越颤。
岑鸢突然眼睛一眯,轻笑一声。
他停下敲桌子的手,而后低头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自己衣服上的褶皱,开口道:“王大人这是在怕我吗?”
闻言,王吉安的头埋得更低了,他惶恐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岑鸢忽然“呵”的一笑。
他抬头看向李吉安,“那就是不怕我的意思?”
王吉安双腿一软,霎那间跪了下去猛地摇头:“下官不敢。”
见王吉安的身上丝毫不见最开始那般镇定,岑鸢收了笑,然后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下面跪着的王吉安。
跪着的人听到走向自己的脚步声,垂着头忽然瑟缩了一下。
“王大人,你抬起头看着我。”
王吉安闻言,僵着脖子缓缓抬头看向蹲在他面前的男人。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上位者的压迫感与震慑力逼得他立刻就想开口解释。
仓惶的声音响起在大堂之中:“大人......”
他的话没机会说完。
下一瞬,王吉安就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一只手死死掐住,还未说出口的话被迫咽了回去。
脸色霎那间便通红起来。
他被岑鸢掐着喉咙,想躲却根本躲不开。
岑鸢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掐住他的下颌,逼的早已翻出白眼的王吉安不得不直视自己的眼睛。
王吉安看着那双犹如看死人一样的眼神,耳边是一道如同从地府传来的声音——
“那你是有多大的胆子,敢在峮州替朝廷的尚书大人养兵。”
第六十八章
话音落下, 王吉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即便此时此刻岑鸢的手还掐在他脖子上。
“大人......大人在说......说什么?”王吉安的双手死死抓住岑鸢的胳膊,试图让自己可以呼吸。
他竭力地摇头, 仿佛受了十分大的冤屈, “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大人......大人口中的......尚书......是......谁?”
先帝体恤地方官, 很早之前就将地方官三年进京述一次职的惯例下旨撤掉,换成了五年任期一到便有吏部进行各方调任。
天子久坐朝堂, 京中的各位大臣也鲜少涉足京外,地方官则是有诏才能进京, 无诏便不得入京。
方才王吉安说他不知道尚书是谁,这句话乍一听, 属实正常, 毕竟当朝天子登基那一年他才被调到峮州不久, 按理来说当然不知道岑鸢口中的尚书是谁。
可他真的不知道吗?
“王大人。”
一直都未说话的钟毓忽然出声, 她面上一如既往地带着盈盈笑意,只是望向他的那双眼睛十分冰冷。
不知何时已点燃的蜡烛哔剥作响,摇曳的烛光一晃一晃地映在她脸上。
看着那张笑吟吟的脸, 没来由的,王吉安心里竟升腾起莫名的惧怕之情。
“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听到钟毓的声音, 掐着王吉安的手忽然松了松。
但此时的王吉安并没有察觉到自己颈间的桎梏卸了劲,他只是下意识看着坐在岑鸢身后的女人身上。
“方才你下意识否认的是不认识尚书,却丝毫未提养兵一事。”
钟毓身体微微前倾, 轻声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确实在峮州养了兵?”
岑鸢闻言先是一愣, 然后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
他松开掐住王吉安脖子的手, 站起身坐回椅子。
“太守大人,你不该为了那个人将自己供出来的。”
钟毓的表情不变,只是声音冷了下来,“一般人在被陷害的时候,下意识会最先否认自己从没有做过的事情,倘若你没有养过兵,就算是说了当朝皇帝的名字,没养过就是没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