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来吃饭,其实也是答应来聊起从前。
在菜上齐的一刻起,沈霏微便很清楚,面前这张已不只是餐桌,也是谈判桌。
沈霏微搅着手边的一盅山药老鸭汤,捏住主动权,先行开口:“金流菜一直都是这样的味道,你呢,这六年里,你怎么样。”
六年,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可以说。
尤其各自六年前和六年后完全是两种生活,她们已不能靠过去的认知,来遐想对方的未知。
是谈惜归先邀的饭,谈惜归又怎会不知道邀饭的根本,她没有回避,而是专注地看向沈霏微。
“想从哪里听起?”她问。
沈霏微说:“你从哪里说起,我就从哪里听起。”
接下来的交谈,是曾经相熟的双方,一次信息的对垒。
箭已在弦,避无可避。
过了很久,谈惜归仍在看着对方,有点像从前,目光还是定定的,却已不再呆钝。
她说:“过来路上的便不说了,刚来时,到处都很陌生,夜里总会很难入睡,也会觉得冷。但我还是习惯放两个枕头,即便它空着的时候,我总会觉得冷。”
沈霏微被老火汤烫着了嘴唇,仓皇放下细勺,却在微微晃荡的汤水上,看到了自己映在上面的,小半张失神的脸。
“怪我。”沈霏微低着头笑,搅动汤水,不想看那个影子,“我总以为自己睡觉安分,后来被你点破,才知道自己动不动就会挤到你那边。”
“没我在边上挤,床宽敞许多,肯定会冷。”她又说。
“好在后来勉强能入睡了,也不会再一直盯着枕侧,不过还是习惯早醒,会下意识想替另一个人挤牙膏,但洗手台周边没有你的用具,一件也没有。”谈惜归话音徐徐。
生命中,另一人的痕迹完全消失,只在记忆层面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是何其难过一件事。
谈惜归像在整理物件,在记忆深处,将那些尘封之物,一点一点地拾掇出来。
“我意识到,你已经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但不论我后来认识多少人,我都下意识拿你与之比对,然后我发现,那些人都不够特别。”
谈惜归用最为平静的语气,诉说当年心海上最浩荡的起伏。
沈霏微抿唇,被尖利的喙啄得惨烈,不过是她主动献上血肉,怪不得旁人。
“韶姨察觉,我待人太封闭,为我预约心理治疗师,初见时对方坦言,我的状况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我随之感悟到那几年误打误撞的疗愈,可是我,再也拿不到大洋彼岸的那一味药了。”
谈惜归看着沈霏微,“我拿不到。”
沈霏微也在定定注视对方,漫长沉默后,她忽然将手握拳,伸到谈惜归面前。
拿不到?
怎么会拿不到。
“外送。”
沈霏微张开五指。
谈惜归一愣,虚虚地抓住沈霏微的指尖,像当年。
“后来呢。”沈霏微笑着收回手。
谈惜归吹凉半勺汤,说:“后来你也看到了,韶姨全心待我,我不想让她失望。”
也想有能力去爱人。
“你做得很好。”沈霏微揶揄,像在鼓励当年的阮别愁。
谈惜归听出了几分逗弄,却只是淡笑,极淡。
沈霏微指向窗外,比划起当年春岗的街道走向,说:“你走那天,我从影楼一个人走到了中心街区,又从中心街区走到南区和东区的交界,从这里到这里,绕了这么大一圈,听到很多的新年祝愿,途中还有人问起你。”
“问起我?”
“我说你提前搬走了,中途我听到打雷,以为能淋一场雨,可没想到,直到走回影楼,雨也没下下来。”沈霏微眼帘半闭,“我也觉得床边冷清,所以回去后,我睡到了你的那一边,枕在了你的枕头上。”
良久,沈霏微慢慢地说:“十一,那时我很想你。”
第56章
那时我很想你。
那是最想最想的一段时日, 就算做足了准备,一时也接受不了那种好像灵魂被锯裂的疼痛。
云婷和舒以情教会她们很多, 在很多时候,停滞都不是最好的选择,不论爱与被爱,都一样需要成长。
尤其她们共同面临的,不是委曲求全式的成长,而是洗髓换骨式的。
所以后来一经麻痹,也没有那么想念了, 只像头脑里扎了一根针, 偶然回忆,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霏微是怕痛的, 怕痛,那便设法杜绝回忆。
过去的六年,沈霏微不曾向任何一个外人, 提起春岗的经历, 也不会说起十一的名字。
就连在云婷和舒以情面前, 她也克制着不去诉说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