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即位,必能惹得在朝官员母性泛滥,横生生地将这朝廷千鹤变成宫中奶娘。桃城武心说。
如此过了一载,桃城武又发现,他的先生谢御,真真不是什么好人,实乃一直笑面虎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了。是德,天赐的恩泽!
太子殿下转转眼珠,一条妙计油然而生。斗不过,还怕赶不走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现在是在宫中,什么事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定下乾坤的?
夏日吃茶消暑赏牡丹时,趁着父王性志正好,太子斗胆向他提了句:“父王,三弟的先生温文儒雅,德才兼备,不知可否得教一回?”那人君岂会不明白儿子的心思,正要板脸,却见坐在对面的谢御朝他一举杯,遥遥一笑。刹那间笑意在那人君脸上又荡漾开,且听他说道:“也非不可,既如此,拿稳了主意,便莫再轻易改动了,若此事一定就再无余地回转,如何?”
“求之不得。”将头一仰,一杯凉茶穿肠而过,太子殿下万分的豪爽。
如此,大半载一过,桃城武发现,三弟的先生固然温文,固然儒雅,亦固然德才兼备,然这死板形式严肃认真竟比谢御的牙尖嘴利更为惹人厌烦,便觉得甚是无趣。
不经意间,过往师徒二人的一吵一闹一欢笑竟如此鲜明。看着先生在自己面前用没有平仄的音调讲着《尚书》,旧事在脑海中便过得甚且澎湃。
“……殿下,殿下——”那位用书轻拍桌面,叫着他。
“啊——嗯?”
“频频走神,这要如何是好?!”先生猛叩书背。
桃城武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又一晃,眼中竟晃出另个人的笑影。怔了刹那,揪回了神对先生道:“对不住先生,我找父王还有点事。”不待应允,桃城武撒开腿边往外跑去。
半途经过那个皇子的殿舍,里头传来一阵笑声,听起来酥酥的,甚是舒坦。
蓦地止了步,侧头去看,不知何时那檐上竟挂下紫藤,屋里是谁笑得亦如初见般让人心生情切,一双薄唇一启一合间将“之乎者也”说得那般鲜活。
抬眼一看,紫藤攀住了匾额的边缘。不是三弟的珑翮阁又能是谁的?
透过纸窗看里屋人的身影,模糊,隐约。不知何时弥漫开的紫藤香气,闻着有种奇怪的瑟然。
仔细思忖想来,其实那人也不似如此讨厌。
父王书房中总燃着一缕氤絪。人君闲暇时着一袭水天碧色,悄坐在一元蒲团上,矮几上一方棋盘,黑白子在棋格中落下,形成一道盘旋交错。
“你来了。”人君抬头,看到他。
“是。”
“陪朕下盘棋吧。”
棋盘厮杀间,桃城武几欲开口,都被人君杀个措手不及,生生将大好局势付诸流水。
“下棋。”人君再吃他一子,皱了皱眉,指指棋子。
桃城刹那间失笑:“不正是在下么?”
人君搁下棋子,一双明眸望进桃城武眼中,半晌指着他的手道:“这儿是,”又点他的心口,“这儿呢?”
太子听闻后莫名大笑,前仰后合。
“你有心事。”人君微笑。
那笑声戛然而止,太子垂下眼帘:“是。”
人君将棋子落下。
“父王。”
看着棋盘,人君道:“不能下了,死棋。”
扬颚盯着桃城武,人君缓声道:“七月你生辰。”
“还有二三月。”
“十八了。”手中捻着一颗棋子,将手温慢慢融进它的透凉,人君笑说:“再有两岁便要加冠,怎的还如此幼齿。”
七月大暑。太子生辰,宫中一夜歌舞升平,繁华无双。
待到又一拨贺词祝完,酒敬得差不多了,乐师又奏得琵琶琳琅琴弦乱振,舞女又将八尺长的水袖抛得天花乱坠,宴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场中美色如云,暗自吞着涎液。
桃城武抱着一壶二杯悄没声息地自盛宴中逃出。
从东宫后门出来,穿过一片银杏林,不过百余步,便是一方小院,地上蹿着紫荆,檐上挂着紫藤,细草如丝。
从未来过这里,原来竟住着谢御。
桃城武抱着一壶二杯立在檐下屋外,眼里染出一檐紫藤,蓦地忆起珑翮阁屋檐下的那片,当时觉着可笑,那样的三弟竟为了讨好她去种紫藤。
现下就着月光,看熏风吹起一帘紫藤,倒也不女气,甚是飘逸。
身后一阵悉索,谁踏芳草。
桃城武转身,笑意自嘴角染开,一路攀上暗紫的双眸:
“先生。”
第2章 第 2 章
谢御一甩扇子,大开的扇面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眸子,似两钩玄月。不用说,扇后的那张嘴定是已咧到耳根之后。以退为进,换学生,得半载清闲——外加一声不带怨愁的“先生”,天下算盘没人打得能比她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