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知县这回不骂了,脸上先是一喜,紧接着似乎意识到在前路上等着他的是什么,又勃然一变,干笑两声:“大人,找到路了,顺着这条小路走,很快就到了。”
这分出来的小路比原来那条还要窄些,原来那条还将将容得下三人并肩,这条就只能让一个人通过了。于是由张文典打头,马知县和不空走在中间,顾山青垫后,四人成一列安安静静地往前走——去处就在近前,且脚下小道比之前更加崎岖不平,他们谁都没有了聊天的心思。
火把闪闪烁烁,顾山青恍惚觉得四周的黑暗比方才更深、更浓了,仿佛即刻就要活过来,将火把的光尽数吞噬。
这念头一起,他当即生出几分自嘲: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黑不成?
然而没自嘲完,就觉脚底蓦然一晃,险些失去平衡。
顾山青迅捷地横踏一步,瞬间稳住了身子,在原处站定。刚刚那一霎那的摇晃仿佛他的错觉,一触即停。
走在前边的三人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现,还在往前走。
顾山青皱起眉。是地动么?
虽然在这一带地动不常发生,但也并非全无。只是,假如真是地动,怎么那三人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在原地立了一阵,地面没有再晃。又见那三点火光在黑暗中越走越远,只得先压下心中疑虑,赶忙加紧脚步追过去。
不等他追上,就听走在最前端的张文典猝然发出一声突然被掐住脖子似的尖叫,不走了。
跟在他身后的马知县受了惊吓,当即后退一步,踉跄地栽在不空身上。不空连忙托住他,急急追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张文典几乎气都喘不上来了,直挺挺地一动也不敢动,挤出气音道:“蛇!蛇!我踩到蛇了!就在我脚底下!”
不空伸长手臂,把火把探到张文典脚边,照亮地面。一看,笑了:“自己吓自己,这哪是什么蛇!你踩到树枝了!”
“不可能!刚刚它动了!它动了!”
“你自己低头看一看,看它动没动。小僧作何要骗你?”
张文典深吸一口气,猛地低头看去,只见他脚下踩着一个不到手腕粗的枯枝,枝上还有细细的分杈旁逸斜出,在他脚下的是光滑的树干,倒确实有几分像蛇的躯干。
张文典松了一口气,把脚收了回来,疑惑地抬头:“可是它真动了。”
“人家是杯弓蛇影,你是脚底蛇动,都是错觉!”不空笑道。
张文典依然满腹狐疑:“但是……”
不空摇了摇火把,打断了他:“阿弥陀佛,不说别的,这山里这么安静,草丛这么密,假如有蛇,总能听到它爬过来的声音罢?张施主可听到声音了?”
“那倒没有。”
“这不就是了?”
听了他的话,张文典显然安心了些,顾山青心中却有一根弦骤然绷紧。
若注意不到,可能还只道这山中毫无异常,但一旦注意到了,那这山中当真是处处异常!
静,太静了!
这一路走来,听不到山林走兽在树丛中活动的簌簌声也就罢了,连夜行禽鸟惊飞时的扑翅呜啼声也没有听到。听不到禽鸟呜啼之声也就罢了,连夏日里本该喧嚣不止的虫鸣声也没有听到!
这整座大山一片死寂,仿佛一座死山!
而就在这时,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细微的“咔、咔”声。
这声音突兀至极,从黑暗中凭空而出,似在很远处。虽说极轻,奈何周遭极静,所有人立刻都听到了。
张文典悄声问:“你们听到了吗?那是什么声音?”
无人回答。所有人都不动了,火把一晃一晃地照在他们的脸上。
“咔……咔。”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声音便又近了许多,在一片静寂中带起幽幽的回声。
顾山青举起火把,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去。树林中黑暗如常,什么也看不见。
“咔……咔。”
这一次,这声音几乎直接响在了他们身旁,一下一顿,钝重至极,规律至极——这一次,顾山青听出来了,那是山里最常见不过的,伐木的声音,是一把粗重的斧头一下、一下砍在足年了的树上的声音。
马知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骤然发出惨叫:“是他!是他!他来了!有鬼!真的有鬼啊啊啊!!”
他挣扎得太过厉害,不空托不住他了,只得任由他跌坐在地,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嘘,嘘,噤声,噤声。”
马知县在他手底下呜咽一声,听话地闭紧了口。
于是算安静下来的马知县一个,四人屏住呼吸,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直有节奏响起的伐木声似是被刚刚的大叫惊扰,一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