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俞姐姐,钢琴真好听,我也可以学吗?”
游纾俞耐心答:“当然可以。”
然后直起身,安静注视冉寻。
眼睫低垂,细密如同蝶翼翩跹,分明有那么多话想说,最终却又硬生生咽下。
“好巧,在这里见面。”她轻声开口,视线不舍从冉寻双眼处离开。
生怕刚刚捕捉到的冉寻眸底那一丝波澜,是她产生的错觉。
从推开琴房门的瞬间,她任由身边孩子跑入,自己脚底却仿佛生根,立在走廊外,不知多久。
平淡沉寂的视野,从那道琴旁背影开始,一点点向外铺陈颜色。
耳膜鼓动,心跳声蔓延。
游纾俞从不知道,冉寻资助的学校,会是这一间。
“到饭点了,你下午还会在吗?和我一起吃个午餐吧。”她试图邀请。
按照日程,冉寻下午的确还会留在学校。
虽然意料之外,在这个普普通通的休息日,她竟会突兀地和游纾俞碰面。
像是怕冉寻拒绝,又怕她招呼不打一声就告辞离开,游纾俞上前一步,小心补充:
“只是……普通朋友间的邀请。我不纠缠,你不用有压力,可以放心。”
“好。”冉寻笑了一下。
游纾俞真的很不会说谎,“普通朋友”那四个字,话音出口都滞涩。
本来打算推掉的,不过她很想知道,游纾俞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故地重游。
两个人带着盲人小女孩去学校楼上的食堂,菜色还算丰富。
女孩坐不住,吃饱后就和朋友跑出去玩了。
“大家都叫她小月亮。”游纾俞看出冉寻目送女孩离开后的征询眼神,解答。
“是我在这所学校建成后,资助的孩子其中之一,很活泼。”
冉寻赞赏点头,“游教授热心公益,我就没那么高尚了,随兴而为,募捐只是最近几个月的事。”
“不会。”游纾俞不赞同她对自己的评价,轻声纠正。
觉得太笃定,又放缓语气,“我知道的,冉寻。在国外,你也做过很多这样的事。”
她曾那么多次,隔着时差,在线上音乐会里看冉寻坐于琴旁,专注演奏。
那样的冉寻,像在发光。
“这么关心我?”冉寻尾音上扬,轻笑出声。
“不是说好,就随意聊一聊吗。”
游纾俞一瞬无言。
她开始发现,原来冉寻对待普通朋友边界感那么强,对她则又添了一层防备。
连交谈时若有若无的亲近,都分外排斥。
只好转移话题,“从前,这里还不是特殊学校,是一所奶奶执教的镇高中。”
游纾俞稍抬眼,藏着几分期许,“你也来过的,记得吗?”
冉寻不太领情。
将之前还在脑海里盘旋的回忆清掉,礼貌答:“可能来过吧,和你有关?时间太久,有点模糊了。”
话出口,意料之中,看见游纾俞眉眼低垂,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没关系。”她轻声开口。
她有预料。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只有她一个人记得那个夏天的炽热回忆,也不算奇怪。
“因为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奶奶收留,于是也想着以同样的途径,资助学校,来回报她的恩情。”
游纾俞继续说下去,撞进冉寻眼中,语气平静。
“奶奶在我被父母抛弃后收养了我。我总是在想,如果这样做能让她有一点点欣慰,那就已经很好。”
冉寻觉得心被密密麻麻的针尖刺透。
从前,游纾俞将自己的家庭背景捂得死死的,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她很想知道,女人素来要强,此时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才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
但这显然是普通朋友间不该触及的话题。
她礼貌颔首,顺着游纾俞的话继续说:“奶奶肯定很欣慰,你现在事业有成,还有余力资助其他孩子。”
“我以为也会是这样的。”游纾俞低声答。
“以为帮助这些孩子,就能报答奶奶,能让自己摆脱从前。”
“可是那一天,回家后,奶奶拉着我的手,左右端详,说我并不开心。”
每次到镇上,看见孩子们雀跃的脸,游纾俞偶尔会觉得,他们不过是在重复自己灰暗的过往。
埋没在灰扑扑的乡镇,到嘉平市区的遥远距离,像极他们与寻常孩子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也像自惭形秽的她,与光鲜亮丽的冉寻之间的差距。
可是冉寻离开了。
她的世界也从短暂的欢欣鼓动,又跌入平淡乏味的泥潭。
再没有一个人愿意陪她坐七个小时的长途巴士,愿意陪她在逐渐萧条的小镇上度过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