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眯着眼,眼缝细长,像盯着什么猎物一样神情莫测。
何栩在旁边站了半天,但他像腿脚失了力气一样,迈不开脚步。
那个躺上沙发上的男人,那双蒲团一样的大手像无机物一样耸拉在腿上,看起来软绵绵的。
但何栩知道那双手捏起来拳头比馒头还大,手背上是浮起的肉,用力时看不见青筋,但打在厚实的东西上,会发出噗噗的声响。
那双手扇在脸上的时候,夹着风,然后是一声脆响。
那双手掐着脖子的时候,力道让人窒息。
何栩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看起来就久不锻炼,为什么还会这么有力气,这让何栩对长大对成人有一种敬畏。
何栩看见过那双白得刺目的拳头,把那自称不蓄意损坏就能使用十年的塑胶凳子一拳砸烂。
何栩偷偷试过,自己砸下去时,在反作用力下手生疼,但那凳子纹丝不动。
何栩对成人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他在偷摸等自己成人的那一天。
但现在等不到了,等到那天也晚了。
第11章 反抗
何栩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他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千百次了,从什么开头,用什么理由来说服,用什么承诺让自己的理由更具说服力。
但他被钉在自己的房门口,静静地打量那个血缘上与他至亲的男人。
何栩想自然地迈步过去,坐在隔一人空的沙发上,和他爸爸平静地谈一谈。
他迈不开步。
他冲上脑的热血开始冷却下来,直到背后开始发了冷汗。
何栩想大声尖叫,他像被泼了开水一样浑身刺痛。
救命……救命啊……
何栩狠狠捏着门把手,他几乎是踉跄着推门跌进他关了灯的房间里。
他扑在床上,雨把他整个人淋湿,他比落水狗还狼狈。
闻年觉得这两天何栩不对劲。
他没有和何栩说话,只是感觉是这样的。
虽然仍然抬着头听课,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总觉得情绪低落很多。
趴在桌上的时间多了很多,每次课间都埋在臂弯里不动。
也不怎么看着窗外发呆了。
闻年觉得何栩消沉了很多,如果去形容,就像本来还有三分亮的灯泡突然熄灭了一样。
何栩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他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画已经好几天没碰了,上课脑子也不怎么转的动。
他慢吞吞地走在日历里,一页一页撕过去,那日历是灰色的,失了神采。
何栩都想不起来自己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只是浑浑噩噩的上学吃饭睡觉。
他什么也不愿去想,
何栩突然进入了格式化的空白。
偶尔的时候,他本来在台灯下写作业,好像很认真的在写那些作业,脑子里塞满了知识,眼泪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
他连责骂自己都失了力气。
他说,何栩你本来就是个胆小鬼。
何栩妈妈是第一个发现何栩不对劲的人,她最开始不知道是怎么了,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她知道何栩是在担心他爸爸不让他学文科的事情。
何栩看起来好像是在难过这个,但其实何栩是进入了一种自我厌弃,他从没有如此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胆小与软弱,他从没有如此的厌恶过此刻自己的软弱。
这种僵持的状态还是由何栩妈妈打破的。
爸爸回来了,
最开始外面一阵安静,
接着是妈妈的说话声:“小栩说他想学文科。”
然后是骤然变大的爸爸的声音,像在咆哮:“你说什么?”
妈妈又重复了一遍:“小栩想学文科。”
外面开始了一阵混乱的叫骂声:“他懂什么?他毛还没长齐呢……你个女人你懂什么?你替他乱安排什么……”
接着何栩的房门被大力拉开,就像被踹开一样骤然,接着是一张涨红的脸闪进来,门口好像只有一张红脸浮在那里一样可怖。
红脸上的嘴张合着,像吃人的黑洞一样:“你要学文科?”
这声音又尖又响,乍然在何栩耳边惊雷一样响,震得坐在桌边的何栩身上一颤。
何栩想点点头或者说句话,但他哽在那里,腿肚子像抽筋一样的颤,接着是针扎一样的麻。
那张红脸上瞪着眼睛,看何栩半天放不出个屁,鼻子里哼了一声,像在轻蔑。
这是一次他的权威的完胜,他心里开始漫出得意。
他志得意满地就要出去。
何栩听见了那声哼,他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腿,指甲掐进血肉里,何栩像要发出嘹亮的哭声一下砰的炸出来:“爸爸!”
何栩爸爸听见喊声停住转过头,那脖子上的肉就这么滑稽扭着,像沟壑一样。
“爸爸,我要学文科!”何栩脚紧紧的抵着墙角,像在抵制着那种抖,他发出的声音很大,房子里好像出现了回声。